凡人惊叫奔逃之中,厄庇墨透斯抬首。
屋顶洞孔中露出一张美丽而苍白的面孔,面无表情地俯视下方,令高大的提坦神族都感到渺小。瞳仁与虹膜一色的双眸锁定厄庇墨透斯。难以名状的恐惧将他钉在原地。随即,苍白的眼瞳开始附着上色彩,是浅淡的灰。
岩石堆砌起的宫殿被黑色的狂风吹散,纤秀得只适合拨弦的巨大之手向厄庇墨透斯、向他的城市拍落。
恍若狂风过境,名为杰纳迪欧斯的青年醒来时不知身在何处。他爬起来,向厄庇墨亚的方向望去,骇得倒退着重新坐倒在地:
长发披散的虚幻人影回眸,像是看了他一眼,转身远去,只一步就到了西方大地与天空相接处。也许是他的错觉,但“她”正在缩小,比远去的速度还快,他再眨眨眼,就已经看不清了。
“她”确实已经没有在奥林波斯之巅时那般巨大。
--我们在缩小。
--我们在衰弱。力量在流失。
--为何要如此?
--真是愚蠢。
--为何要夺取掌控权?
--你献上的躯体无力长久容纳我们,到极限就将崩坏。
--只要令天空坠落,一切就将回归卡俄斯的虚无。包括众神。包括城市。包括他。包括你。包括我们。
是否回归卡俄斯我不在乎。在这具身体破碎之前,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无可理喻。
咒骂声重叠响起,她懒得多反驳。
在她压制住喃语选择跳下奥林波斯的那刻,这具巨大化身的主导权就到了她手中。随体型缩小流逝的是灾厄之灵的力量,对她可能是好事,此前牢牢裹挟她的束缚减轻,原本与基雷斯混合的自我意识重新抽离,她对外界的感知也在逐渐恢复,不再和此前一般陷入半梦半醒的黑暗。
--何必对他紧追不舍?
--可恶,如果不是他,你根本不可能与我们分离。
--一定要将他吞噬。
基雷斯的思考方式极为单纯,恼怒起来,反而更加积极地追踪赫尔墨斯。
脚力超群的众神信使奔逃得极快,不至于跟丢,但初时紧追他们的奥林波斯众神已经被远远抛在身后。
飞越洋流,赫尔墨斯突然放缓步伐。
她当即追上去。
--停下!
但她已经踏上了海岛的土地。
一股难以言喻的黏腻滞涩感绊住她,明明是岩石土地,却仿佛在泥沼中前行。
“奥林波斯已然陷落,然而,吾怎可容许乌拉诺斯再度与吾相触!”
大地女神出言宣告,随之地动山摇,火焰之野的裂谷缝隙顷刻间被炽热的岩浆填满,山口热意沸腾,熔岩飞溅四溢,盖亚为了将宙斯拽下天空之座而孕育于烈焰之中的癸干忒斯们一个接着一个,咆哮着从火山中飞跃而出,向着比他们更为巨大的灾厄化身扑去!
她厌倦地闭上眼。将毁灭的事交给基雷斯。
也许花了很长时间,可能不过须臾,火焰之野归于沉寂。
哪怕有着盖亚的加护,即便大地女神的复生权能与灾厄互相克制,最后不论是赤红的熔岩,还是焦黑的裂谷,又或是长发蛇足的巨人,还有环绕海岛的水面,乃至头顶的这一片苍穹,一切都消失了,尽皆被黑色覆盖。
基雷斯还在说着什么,但她已经听不清了。她知道它们的力量濒临枯竭,这具躯体也恢复到正常大小,哪里都疼痛,仿佛随时会从内部裂开。
她追逐而来的目标却不见了。
又被骗了一次。她想。基雷斯大概是对的,她在决定献祭自身的那刻就注定要毁灭,不如闹得盛大到极点,击败万神之王还不够,要摘下星辰,让天空坠落,让整个世界与她的愤恨一起消亡。那样也不坏。但她实在想要知道。
“我是谁?”
“来,我亲爱的。”
“换个地方,我就告诉你为何我无法履行承诺。”
模糊的视野中飘进一角紫色披风。
她大口吸气,眯起眼睛聚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