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海珠心道,小兄弟真不错,好比见人瞌睡递枕头,你提的这一茬,正是我要借题发挥的。
她的面色于是凝重起来大哥,一官小弟,我这一回在月港,听红夷人说,德川将军要收拾国内的各个修道会,驱逐传教士,你们会被殃及吗?”
颜思齐目光一凛么,红夷人已经能进到海澄县了?”
“是的,他们似乎在澳门碰壁不小,但福建这边,对他们开了个口子。”
“哼!”颜思齐忿忿道,“这些红夷人,比弗朗基人还会兴风作浪。他们为了能挤进倭国的各个港口,派人给德川家一船船地送礼,还承诺只买卖货物、不传教。德川前几年就对弗朗基人的修道会们很不满,怕他们发展太多倭人作教民,动摇了他的江山。现下有红夷人挑唆,幕府正好狠狠地收拾弗朗基人。”
郑海珠“哦”一声,又问大哥和李头领,站弗朗基人?”
“我站他们作甚么,”颜思齐口气缓和了些,“我们只是怕,此举会殃及在平户信教的福建人。再者,弗朗基人也好,信教的倭人也罢,与我们福建海商都已经做了多年生意,关系盘根错节,若他们被斩草除根,我们的买卖必也造重创。”
“那我们就离开平户啊。”郑芝龙突然提议道。
颜思齐瞥他一眼,露出老大哥判定小兄弟过于天真的神情,笑道官,你以为这是挖贻贝么?这块礁石不行,就换一块。在平户,义父旗下,就有三十几条大船,五六十家铺子,一千多男丁,还不算他们的家卷。他在彼处苦心经营二十几年,如何能说走就走?”
郑海珠闻言,望着颜思齐的目光,露出一丝喟叹之意。
“怎么了阿珠?觉得我优柔寡断?”颜思齐敏感地问。
郑海珠摇摇头是觉得你优柔寡断,而是在想,我们可不可以看得更远。倘使李头领整支船队无法即刻动身,起码大哥可以先带些兄弟去探探路啊。”
她抬头,见金乌坠落山头,便指着那处晚霞绮丽的天空道大哥,此时此刻坐在我们这条小沙船上,已经看不见太阳,但若我们在山那边,仍能见到红日光耀大地,对吗?”
颜思齐怅惘道明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吕宋、满剌甲诸岛又早已为弗朗基人所占,我们能去哪个山头呢?”
“去台湾。”
“台湾?”
听郑海珠果决清晰地说出这个地名,颜思齐和郑芝龙一脸困惑。
“就是元时的琉球,嘉靖爷的时候称作东番的,在澎湖东边。”
颜思齐恍然大悟说的是笨港嘛。它怎么叫苔台湾?”
郑海珠解释道哥去国已久,一官远在澳门,难怪不清楚。朝廷近年已称呼那片岛屿为苔湾。因岛上土民自称家园为‘台窝湾‘。”
颜思齐双唇紧抿,似在认真思索郑海珠的提议。
郑芝龙则好奇地追问珠姐姐怎会想到台湾?”
郑海珠诚挚道坐井底的话,搜肠刮肚也想不到呀。还不是因为出来走动,听华夷海商们都提起那片汪洋中的岛屿。此番在海澄县,我亦问了牙商,他们说,红夷人竟已登陆那里,还从那里抓过土人去南洋做工。”
颜思齐闻言,眉间的川字纹更深了。
郑芝龙啐道夷人果如大哥所言,称霸四海的野心只怕远在那些弗朗基人之上。”
郑海珠瞅着眼前两个男子严峻的面容,心道,远不止于荷兰人呢,还有英吉利、法兰西、俄罗斯、日本,以及美利坚……一个个都会汹汹而来的。
中国拥有如此绵长的海岸线,倘使没有强大的国力,好比林中肥羊,只能落入众勐兽之口。
除非自己也变成威武的蛟龙或麒麟,虽不屑与豺狼虎豹为伍,但能自保屹立不倒。
不论蛟龙还是麒麟,都要积极出击,踏海蹈波,占据海上军事与贸易的要冲。
其实在那个平行时空,颜思齐和郑芝龙就是最早一批因为不能忍受日本当局迫害而前往台湾的福建华商,要不怎么颜思齐被称为“开台王”,郑芝龙更是建立了足以与荷兰东印度公司抗衡的台海贸易帝国。
郑海珠此世想做的,无非是尽早使颜、郑二人在有所筹谋的前提下赴台,而不要在七八年后才仓皇离开日本,南逃宝岛。
只听颜思齐果然沉吟着开口道珠说的,仔细想来,或许真是一招活棋。笨港本就有些汉人先民的后裔,我们过去,他们肯定不会像见到红夷人那般有敌意。至于当地的土人……”
他刚说到这里,忽听船头一个水手锐声叫道当家,那,那不是国助少爷和我们两个兄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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