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斐渐渐狂热,苍白的脸上现出诡异的红色:“终于,我等到了这样一个机会。就在昨天晚上,我潜入他的屋子,看他躺在床上,他还醒了,问我什么事,结果就被我一剑捅进了胸膛——诺,就像你刚才刺我一样,不过你的手法不行,偏了一点,让我有机会把这一切都说出来!”
“既然如此——”赵钧羡双目通红,两行泪水流了下来,滴在带血的剑刃上,“你为什么不把我一起杀了,还要给我下毒让我昏迷,还要骗我说,说你是我的父亲?”
面对赵钧羡的嘶吼,程斐却平静了下来。
“因为你是春愁的儿子。”
赵钧羡怔住了。
“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和你母亲一模一样。”程斐的伤口里不再流血,嘴唇翕动着,似乎也说不出话。“我本想着,杀了赵怀远,再把嵩山派里不服你的人都杀掉,让春愁的儿子,坐稳了这嵩山派的掌门。然后,我就自杀,去奈何桥上,去幽冥地府找春愁。可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
赵钧羡手臂一晃,长剑无力地掉了下来。过了许久,他从怀里取出一个锦袋,放在了程斐面前。程斐冷漠地一瞥,不屑道:“这是什么。”
“是我父亲给你的,他说,等他死了之后,再把这个交给你。”
程斐一怔,看着赵钧羡。缓缓地伸出手,想要拆开锦囊,双手却没有了力气。赵钧羡上前,将锦囊轻轻拆开,里面是一封信。程斐双手颤抖,慢慢地打开。
“不!”众人正在好奇,程斐突然发出一声极为痛苦的嘶喊,一下子跪倒在地,“赵怀远,你这算什么?算什么!”双掌举起一搓,那张纸被撕成条条飞絮,零散在空中。
在场人全都愣住了,只见片片纸条飞舞在空中,有的已经被山谷中的风吹走,再也抓不住了。有的则化作翩翩的白蝶,慢慢落下,在众人眼前飘过。
方罗生看到:“吾弟程斐亲启:为兄痴迷武学,自领掌门之位,自认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然独愧于一人,便即吾妻春愁……”
齐太雁看到:“吾自幼熟读经史子集,然其中并无……”
叶斡看到:“吾知情而不知爱,知伦理而不知夫妻,百思不得解,万语无处诉……”
断楼和完颜翎看到:“至于阴阳两隔,呜呼哀哉,终于恍然惊觉,然已遗恨终生……”
秋剪风看到:“一日三秋长,秋水伊人驻。吾哀思永存,形销骨立……”
赵钧羡看到:“吾视汝为弟,春愁视汝为友,汝视春愁为爱。当吾死后,请吾弟尽心爱护钧羡。吾记春愁旧语,钧羡乃……”
其他的,已经随风逝去,什么都看不见了。
程斐大叫着、嘶吼着,手里挥舞着轩辕剑,四处乱砍乱劈,众人纷纷躲开,他却不管不顾,兀自对着一片虚空,愤怒地、绝望地吼着:“只要你说一句还爱着春愁,那她就永远不会选择我,永远不会!就算到了阴间,仍然是你们两个。那我苦心经营这三十年,还有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程斐双臂张开,如同一只受伤的、濒死的野兽。完颜翎突然害怕地抓住断楼的胳膊,惊恐道:“你看,你……你看他的头发,全都白了。”
“老夫人,会选择你的。”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人群让出一条路,见是纤罗、朱华、白露三姐妹走了过来。程斐愕然道:“你……你说什么?”朱华看着程斐,怜悯道:“老夫人在临终前说,她到最后才明白,她对老掌门,只是感激和仰慕。若能让她重新选择的话,她一定会选那个,愿意和她坐在一起,叫她的闺名,听她吹箫弹琴的人。”
朱华顿了一下,继续道:“我听见了,那个人,就是你吧?”
程斐呆了许久,忽然仰起头,闭上眼睛,两行浊泪流了出来,却是放声大笑,笑声中满是幸福和满足:“足够了,足够了,有你这句话,我程斐此生无憾了。”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轻,好似喃喃自语:“春愁,春愁……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在一起……”
说完这句话,程斐便即不动,双目大睁着。断楼过去试探他的鼻息,已然气绝。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