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莘初来北宫时,亭台楼阁已经凋败不已,花园荒草丛生,旧朝宫人也多是红颜枯骨了,唯余褚方云和两个婢女整日做绣活换钱糊口。
经过王莘财大气粗的改造,如今北宫又隐隐有了当年巍峨之势,就连褚方云干瘪的脸颊又重新丰盈了起来。
绕过曲水流觞,便是她与褚方云的住处,两处院落形成抱月之势,将一池弯月湖怀抱其中。
到了褚方云的桐语阁,两人才屏退众人,关起门来说话。
王莘瞧着褚方云面上愁云更浓,心下倒是奇怪,就算当日落魄,褚方云尚能镇定自若,自己不过出城一两日,发生何事竟这样紧张?
褚方云踌躇半天,才艰难开口,“阿姒,阿豫,阿豫他没死!”
王莘愣了愣,才堪堪反应过来,褚方云口中阿豫是谁。
先景恭帝,姓萧,名豫。
王莘看褚方云表情不似作伪,开口问她,“你何以得知?”
“你昨日不在,我便遣苏芮去买些绣线,结果她在那铺子碰上了阿豫曾经的贴身太监,他说,他说如今阿豫过得很不好。”
王莘更奇怪了,方云向来稳重,不然何以能以小小年纪宠冠后宫?只是,人死复生这样的事太离奇,不由得她怀疑寻方云那人的动机。
褚方云继续说道,“起初我也不信,只当那老黄门是思念旧主神智失了常,便想着予些银子好让他安度晚年,也不算辜负他与阿豫主仆一场。”
“只是,只是他拿出阿豫的亲笔信,就不由得我不信了!”褚方云说完才缓缓从袖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笺,想来自拿到手便婆娑已久。
王莘刚想开口问何以见得这就是亲笔,褚方云就继续说道,“我知道妹妹想问什么,这封信绝无可能作伪,当年我与阿豫在宫中时,曾互相出题写诗考校对方,约定信笺上写下谜底,再以宫中秘法消去痕迹。那封信上便有,他甚至在信中还问我,当年我们一起埋在清源宫桂树下的那酒是否已经足够香醇。这些,绝无第二人知道!”想起当年夫妻之间情谊甚笃时,褚方云脸上浮现一阵怀念的惆怅。
那些幽寂甜蜜的往事,不论曾经有多动人心弦,早已葬送在那年的宫变之中了。
“那他为何早不来找你?”距他“身故”已经快五年了,如今突兀出现,到底让人难以信服。
褚方云闻言垂下了头,“我也不知道,我想妹妹一定会笑我,这样离奇的事情也会相信,可我真的希望他没有死,哪怕不是帝王,我们就做一对平头夫妻便罢。”
王莘尊重这样的情感,但却不以为然,繁华盛世里的平头夫妻可能恩爱终老,可生在这样的时候,又是这样的家族,大难临头不各自飞已是重情重义了。
见王莘沉默,褚方云便知道自己这番“平头夫妻论”大抵是不得王莘意了。
“你明知他不怀好意,还要一意孤行么?”王莘凛然开口。
褚方云愣住,她素来知道王莘冰雪聪明,却未想到这样快就想到其中关窍。
她这两日辗转反侧,心下也有了隐隐的猜测,只是一叶障目,不肯面对罢了。
“我又能如何不知呢?他不过看我如今能与妹妹说上几句,想要借你的手搭上王家罢了。”褚方云苦笑道,“我在这北宫里自生自灭了四年了,如今一朝有了你这样的靠山,他当然不肯放过了。”
四年的自生自灭,若说她心中无怨,那也是不可能的。可她能怨恨谁呢?她们能怨恨谁呢?是怨恨命运不公,还是那些不把人命当人命的野心家?
若怨命,母亲生育,家族培养,命运并未让她们缺衣少食;若怨那些政客,可自己家族又何尝不是一枚棋子,自己又何尝不是博弈的筹码?
既然生而如此,享受常人不能享受,便要承受住常人不能承受。
王莘惊讶于褚方云的坦率,却也敬佩这样的坦率,“你确定萧豫当真还活着么?”
褚方云见王莘面色凝重,也敛了神色,“千真万确,这件事我以性命担保,绝非妄言。”
她原本是想趁王莘听闻萧豫并未身故,心神大乱之际,她再以情动人,或许此事能成。
毕竟,如今龙椅上那位虽然也姓萧,却和康宁长公主无亲甚至有仇。王家对于萧豫重新上位自然是乐见其成的,王家以从龙之功,这富贵定然更上一层楼,不比王莘这个已经失去效用的皇后强么?
只见王莘怜悯的看了褚方云一眼,缓步走出院门,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空气中逼仄肃杀之气愈浓,这建康城,怕是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