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除了老林家和马婆子一行人之外,还有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看起来同样落魄得很,只是眼神中自有一股岁月磨砺出来的气质。
听周围人说,这两位曾经还是高级知识分子,当了十几年的高中教师,又当了几年的大学教授,没想最后还是没能逃开这个结果。
台上批·斗忏悔之后,便是在公社的街道游·行。
林奶她们脖子上挂着那沉重的铁板,戴着尖锥帽子,双手被粗糙的绳子绑在身后,跌跌撞撞地下台前进。
有那义愤填膺看不惯她们的,还愤慨地朝她们吐了口吐沫,指指点点,以表绝对不同流合污的决心。
林彤从始至终都是冷静的,仿佛面色不起一丝波澜,从头跟到了尾,直到林奶他么被重新带回了革委会,她才动身回了公社。
除了衣服遮掩下的一身鸡皮疙瘩,她好像没有一点变化。
虽说户口本已经被转到了林太姥姥那里,但林奶那边的事情还没有结束,林彤也就还没有从稻草屋里搬出去。
几天时间,林家曾经惹人艳羡的砖瓦房已经完全换了个模样。
被踢碎的木门上浮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堂屋笨重大堂桌的碎片以及木头长凳的尸体还冷冰冰地矗立在那里。
被打开的衣柜,被抛了一地的衣裳,整个空间弥漫着一股死寂的气氛,没有一点儿人气。
倒是她们居住的稻草屋,好像还是原来的那副样子,安静地等待在那里,等待它们主人的归来。
“姐!”林曦和林暄本是被赵校长带去了大队长家,一听说姐姐回来了,都是着急地飞奔了回来,生怕晚见到一秒。
她们身后,大队长谢为民和谢婶子赵校长站在那里。
“三妮回来了,你奶她们怎么样了?”谢为民喊了一声,又叹了口气。
虽然恨不得那狠心的一窝子都被千刀万剐,可革委会是什么地方,她们也都是知道的。
更何况,就像他之前说的,到底是一个生产大队的,祖辈都是一个根出来的,林大宝他们几乎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如今落得这般境地,也是令人唏嘘。
林彤一手牵着一个弟妹,垂着眸乖乖巧巧地回答,声音有些复杂:“不太好。”
“唉,他们也算是罪有应得,自作自受,只是苦了大宝二宝他们,受了长辈的牵连。”
在谢为民看来,林奶她们那叫报应,但孩子们却是无辜的,他们也都才十几岁的年纪,不过是照葫芦画瓢,被林奶这些长辈给带坏了,真正使劲掰还是能够掰过来的。
可惜如今却被戴上了高帽上台,恐怕未来一辈子都被毁了。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呢,却已经无奈地走向了结束。
赵校长想了想,开口道:“那倒不一定,也不是完全没法子。”
“赵校长,您的意思是?”林彤故作惊讶地抬头询问。
赵校长摇头,解释:“只要咱们能做个证明,加上林奶那边说通了,帮大宝二宝他们和林奶彻底分家,再公开断绝关系,应该能保下孩子们。”
“可这样的话,林大家的、林二家的她们不是也能出来?”谢为民有些犹豫地皱了皱眉。
林大宝和林二宝可也还才十几岁未成年呢,是没法单独立户口的。若要分家断绝关系,得要把大房、二房,像是三房、四房一样完全独立。
但三妮的这两个伯娘可都不是什么好人,林大家的还好点,林二家的整天煽风点火,可没少折腾几个娃。
赵校长也摇头叹息。
说起来,林大宝他们还是她手里教出来的学生,虽然性子皮不怎么听管教,但到底还是有一份份子情的,真要她彻底袖手旁观,还真有点做不出来这种事。
可谢为民说的也是实情,尽量不伤害每一个无辜的人,可同样不能放过每一个坏人。
难啊!是真难啊!让人头疼。
面对谢为民大队长和赵校长如今的犹豫不决,林彤一直没怎么开口,心下却有几分了然。
他们向来是最容易心软的人,否则也不会大包大揽帮了她们这么多。
因此同样,当大宝他们处于类似凄惨的境地时,他们心中想的亦然如此,能帮一把就帮一把,毕竟还只是孩子们。
大人对于孩子们仿佛总是万分宽容,尤其是品性善良的那些,总是可以为孩子们的恶劣行为自个儿找出诸多的解释,说服了自己,还能帮着说服别人。
可惜,林彤向来是个双标而且自私的人。
她利用了大队众人对孩子天然的怜悯和同情,却绝不会让这些成为自己敌人的救命稻草,说了一劳永逸,便要彻彻底底解决,不留一丝后患。
她,最是记仇了。
林彤微垂着眸,看着暄暄、曦曦和她交握的双手。
小孩子的手连骨头都是软的,按理说应当是白白嫩嫩得很。可暄暄和曦曦的手,不光瘦巴巴的,还残留着曾经褪不去的伤痕。
而原身的这双手,手心和手指指节布满了粗大的茧子,手背上鲜血淋漓,少了好几块皮肉还没长好。
她讽刺地勾了勾唇角,而后抬眼时,漂亮的杏眸清澈如泉:“大队长,赵校长,我想……要不我带点吃的去看奶她们,你们看成吗?”
她咬着唇,面上含着三分小心翼翼的试探,有恐惧、无措,亦有对亲情的割舍不下。
看得谢为民和赵英心中一颤,对老林家一家的不喜之意都更深了些。
唉,大宝他们虽然不知这次的事儿,但之前折磨三妮她们的时候,可不仅仅是袖手旁观,甚至添油加醋,添砖加瓦,肆无忌惮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