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凡,你别读了。”
“啊?”舒以凡蒙了。
“咱家的情况你也是清楚的,只供得起一个大学生。你爸爸又失业了,家里根本没什么钱,我和你爸想过了,你还是别读了,反正读大学也没什么用,都是打工赚钱,还不如早点出来,将来你弟弟上大学,学费也有着落了。”
舒以凡如五雷轰顶,握着手机的手不断颤抖,不敢置信地问:“妈,你说什么?”
舒妈妈重复了一遍,这次,舒以凡听清楚了,寒气从脚底往上涌,直直灌到她心口,心一阵发寒。
从小到大,她已经一再退让,这次连大学的机会都要让出来吗?
她想吼,就舒以木那烂成绩,能考上什么好大学?别说香大了,连个三本都难。
可她张了张口,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嗓子眼被堵得实实的,太难受了。
6、女儿不值三分钱,是妈妈常挂在嘴巴的话。
舒以凡当天就借钱买车票回家。
从香城到泉县,四个小时,她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想了很多事。
她家有两个孩子,她和弟弟舒以木,可有时候,舒以凡觉得,只有弟弟才是爸妈的孩子。
从小到大,家里有什么好吃好玩的,爸妈都会先给以木,以木不要了,她才能碰。她要稍表现不满,妈妈就说,你是姐姐,要让着弟弟,或者,女孩不需要用这么好的东西。
女儿不值三分钱,是妈妈常挂在嘴巴的话。舒以凡不喜欢这句话,说得她好像是个物品,物品是不需要花钱的,也不需要好成绩。她的成绩很好,却很难得到妈妈的一句赞赏,每当姐弟的成绩单放在一起,妈妈就会唉声叹气,要是你们成绩能换过来就好了,女孩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
她总是这样,好像女儿只要傻傻地长大,等着嫁人就好了,其他什么都不重要,她只会给自己安排一堆家务活,寒暑假早早催她去超市当零工。
每当舒以凡晚上十一、二点从超市下班,看着在玩游戏连一个碗都不会洗的舒以木,不是没有意见,但她知道没用,妈妈会维护他,会说弟弟还小,不懂事。
小?她也很小啊,整个车间,就她年纪最小。
为什么只差一岁的弟弟可以在家玩游戏,她却要在千里之外的流水线一天站十二小时。
7、她和阿晏是两个阶级的人。
舒以凡回到家,就给爸妈跪下了,她想上大学。
不单是为了和阿晏的约定,更是为了自己。她和弟弟不一样,知道生活的苦了,晓得在流水线站十二小时连上厕所都要掐着时间,清楚她要不上大学,她的人生也就这样了,上班赚钱供弟弟,然后到了婚嫁年纪,嫁一个所谓的老实男人。
“我可以申请助学贷款,生活费我自己赚,不要花你们一分钱……”
舒以凡哭了,可爸妈根本不听,妈妈说:“贷款?万一你以后还不起,还不是落在我们身上。况且你去大学了,你弟弟怎么办?你爸一把年纪了,能赚上什么钱,我又腰椎间盘突出,根本不能上班……”
没等她说几句,舒妈妈就哭上了,骂她不懂事,说姐姐养弟弟天经地义,她连亲生弟弟都不管,说泉县多少女儿初中毕业就去打工了,早知道这样,连高中都不该让她读,然后哭自己命苦,老公无能,连女儿都要逼死自己……
又是这样,舒以凡茫然地看着哭天抢地的妈妈,爸爸在一旁唉声叹气没说一句,舒以木倒是说了一两句“姐姐成绩好,让她读”,被瞪回去,也没再吭声。
又是这样,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他们似乎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好东西是弟弟的,家务活是她的,打工的钱是她赚的,但最后都花在弟弟身上。就连舒以凡,听得多了,有时候也觉得,她是个女孩,就该这样,不需要用好的,不配和弟弟争。
舒以凡不再哭了,她站了起来,怔怔地往外走,却又不知道去哪。
她不能去找亲戚,整个泉县都是和妈妈一样的论调,姐姐供养弟弟天经地义,他们都喜欢生男孩。她也不想去找同学,把自己的窘迫和贫穷暴露人前,同情的眼光让她更受伤,最后,她竟不自觉地走到庄晏的家附近。
她没来过庄晏家,就有次帮老师整理档案看到就记住,因为这个小区很有名,是泉县最贵的楼盘。
舒以凡站在小区门口徘徊,连门口保安都注意到她。
她没敢进去,觉得没立场,他们只是同学,就要离开时,听到后面有人叫她。
“以凡!舒以凡!”
舒以凡回头,看到庄晏拖着行李箱跑过来,他看到她很高兴。
“啊,你回来了?”他很是懊丧地说,“怎么这么不巧,你一来,我就要走了。我妈给我报了一个团,今天的飞机,我们要去英国几天。”
英国,那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舒以凡抬头,今天才发现,原来他们差这么多,她看着穿着大方简洁但质地一看就不是凡品的庄晏,又看着自己还来不及换又脏又丑的蓝色工服,脑子突然闪出两个字,阶级,她和阿晏是两个阶级的人。
停在路边的车在催庄晏了,舒以凡笑了笑:“快去吧。”
庄晏要走,又回头问:“以凡,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有,”舒以凡摇头,腼腆地说,“就想来看看你。”
这句话让庄晏的笑容更灿烂了,眉眼全是欣喜,他不舍地看着她,说:“等我回来就找你。”
舒以凡点头,看着他钻进车,又摇下车窗,冲自己挥手。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路边的橱窗清楚地照出她的样子,一个疲倦失望的女工人。
舒以凡想到四个字,自惭形秽,没等她和阿晏正式恋爱,她已经脑补一出他父母不同意棒打鸳鸯的戏,想着想着,她哭了,这就是她的人生。
8、我怕我妈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