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巨大 直达底部
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46、动手

短短一日之间,江知宜自入宫到现下境遇的种种,皆暴露在江载清面前,他只觉受到五雷轰顶般的打击。

他想要进宫见一见自己的妹妹愉太妃,问她为何瞒下此事,但却被告知,愉太妃因与宫中太监勾扯不清,早已被禁足在西苑内,一样的不得自由,只是为防止有损皇家颜面,才未将此事宣扬出去。

江载清知晓的清楚,愉太妃早在入宫之前,便是谨慎自持之人,进宫之后,更是从不曾有违宫规,断断不可能做出这样的苟且之事。

女儿和妹妹,皆因皇上受难,事到如今,他再装不下清高自傲,也再顾不得镇国公府的颜面,震怒之下,将此事彻底在朝臣面前摊开。

皇上以恩赏之命,实则是为夺取美人,而先帝宠妃愉太妃,竟自轻自贱,与低贱的太监秽乱宫闱,这每一件事,都能触动群臣的内心,使得朝堂上下一片哗然。

一时之间,无数群臣上谏,要求他们居于高位的皇帝,将此荒唐事说个清楚,但闻瞻却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我行我素的呆在陵山,看着上谏的折子越堆越多,乃至有朝臣来陵山拜见,他都一概不理。

群臣悲痛高呼,只道皇帝暴虐无道,竟公然夺取大臣之女私养宫中,过往不近女色皆是虚假,有愧当年先帝传位之时,群臣对他的保荐,更是未将国法礼义放在心中。

更有甚者,在陵山寝殿门前,自朱红宫门,一步一叩首到殿门前,而后长跪不起,只为让皇上给他们这些臣子一个交代。

江知宜身在寝殿之中,看着众多朝臣来来往往,一时辨不清心头滋味,那日见过父亲之后,她对闻瞻的恨意更浓,她恨极了他在父亲跟前说得那些话,仿佛将她当成一个用来逗趣儿的玩物,她明明是受迫委身与他,怎么落在他嘴中,如此理直气壮?

但眼看着现在事情越闹越大,她心中更多的是惊慌,此事因她而起,由父亲弄大,若当真引起群臣对皇上的怨怼,使得宗庙不稳、江山动荡,这样的罪责并非他们所能承受,而皇上若因此多加责罚,父亲更是承担不起。

她坐立不安的坐在寝殿之中,望着波澜不惊的闻瞻,小心翼翼的询问:“皇上,咱们还不回宫吗?”

“不急。”闻瞻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那些从皇宫送来的折子,也不批注,但每看清一篇,面上的表情就冷上几分。

“皇上,您打算如何处置我父亲?”江知宜偷偷瞄他一眼,不敢同他直视,接着问道。

前些日子的平和相处,让她错以为当真摸清了皇上的脾性,只要她尽心顺从他,一切皆不成问题,但今日才发现,他的城府并非她能窥探,她自认为了解的东西,或许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还没想好。”闻瞻极是坦然,将手上的奏折扔到桌上,双眸并没有聚焦的点。

“其实在此之前,您并未打算把当年之事,怪罪到父亲头上对吗?”江知宜心怀侥幸与期盼,又道:“若您真要迁怒他,早就有动手的机会了,不是吗?”

她猜不透他的心思,但只觉以他的性子,若真是对谁有恨,必然不会容忍那人依旧平平静静的活着,对自己,他不就是迫不及待的动手了吗?

“不要自作聪明,你当朕留着他,就是放了他了?”闻瞻冷笑一声,似做无意的将桌上的折子,尽数拂到地上,殿内顿时“哗啦”作响,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安静,“瞧瞧,他现在看着你落在朕手中,却没有任何办法,不比让他去死,更让朕尽兴吗?”

他不知道,无论是镇国公,还是太后,为何都将此事说得如此轻易,仿佛他母亲的死,轻的如同一阵风,在他们看来,自己得到了皇位,坐上了天下最尊贵的位子,就应该感念先帝对他的信任,而不是紧紧抓着过往之事不放。

可是当初先帝一时色迷心窍,违背伦理纲常的逼他母亲就范时,在他慢慢长大后,母亲好不容易带他逃离,本以为再不用委身于先帝时,是先帝一次次拉他们坠入灰暗之中,这样的苦楚,难道一句悔恨、一句并非他们动手,便能扯清吗?

江知宜随着那声响抖动身子,对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犹有些害怕,但他说出的话太让人愤怒,让她忍不住的回声呛道:“当年之事,你不该恨我父亲,而是应该恨先帝才对,按照你此时的说法,当初你就不该让先帝寿终正寝,应该留着他的性命,好好折磨才是。”

这话说得颇为大胆,既不见对先帝的敬重,又是对皇上的恶意揣测,但闻瞻愣怔片刻之后,却蓦地笑了,笑过之后便是无尽的寒意,只道:“你还真是……清傲难训啊。”

他的目光平静而别有深意的看着江知宜,接着冷言道:“说实话,朕当初让你入宫,又把你困在玉鸾宫时,想得是剔除你的一切依仗,看当初那个目中无人的小姑娘,是不是就学会低头、学会折腰了。但今日看来,还是朕太过心软,非但没折断你的傲骨,反倒让你更放肆了。怎么?你觉得朕不会动你是不是?”

说着,他缓步上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将手攀上她的细颈,手指稍稍用力,那种可以掌控她的感觉,又跃然于心头,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开口:“无论是你,还是你父亲,乃至整个镇国公府,朕想要除掉,便能轻易除掉。”

江知宜也不反抗,就那样瞪着澄澈的眸子看着他,笑得格外明媚,眉眼都弯成了新月,红唇微微勾起,是平日没有的肆意,“你的确可以轻易除掉,但是你会吗?”

她握住他的手,强迫式的让他用力,嘴中却说出更加大胆的话来,“你现在还没动手,不是不敢,是舍不得对不对?自上次我从长定宫偷偷出来,去过一趟宫后苑,后来又去找你,用眼泪向你求饶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心软了……”

随着他的手被她握的逐渐用力,她的脸被憋的发红,连声音都如同哽着什么东西,“后来在皇宫命人给我针灸的时候,在陵山冰场上带我滑冰的时候,你究竟是何种心境?是对你的玩物起了怜爱之心了吗?还是说……你心动了?你自认为无坚不摧的时候,觉得能将人人皆把控于手中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日?”

“朕心动?”闻瞻抓住话中的重点,甩开她的手,快速后撤两步,远离她温热跳动的长颈,有些慌乱的开口:“朕不过是看你可怜罢了,朝不保夕的身子,多加利用的父亲,难道你不可怜吗?”

“看我可怜?”江知宜剧烈的咳嗽,吞吐进稀薄的空气,而又轻嗤一声,发红的秋目平静如初,甚至有些绝情的说道:“我不知道你说得看我可怜是真是假,但对我来说,就算知道你母亲死得惨烈,知道你幼时悲惨,也见过你对我好的模样,但我却压根不会对你心软,甚至连可怜都不会。”

她这是逞一时嘴快之言,其中却有几分虚假,知道他过往种种,看他为自己尽心的时候,她的确有片刻的动容,但那动容被他的所作所为转而殆尽。

“朕何时用你心软、用你可怜?”闻瞻脚下一时错乱,跌坐回圈椅上,怔营的看着江知宜,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殿外突然响起慌乱的脚步声,是李施自外奔来,瞧见眼前状况,他脚下步子一顿,嘴上的话却未停止,“皇上,大事不好了。”

“何事?”闻瞻已经恢复了镇定自若的模样,略拢了拢衣衫,出言问道。

李施偏头瞥了江知宜一眼,快步走到闻瞻面前,特意压低了声音,贴到闻瞻耳边说道:“皇上,西苑的愉太妃她……她服毒自尽了。”

“什么?”闻瞻愕然不止,闪过一瞬的慌乱,将目光再次调转到江知宜身上。

李施重重点头,又道:“昨儿夜里出的事,刚从宫中传来消息,现下正值多事之秋,奴才们怕事情传出去引起群臣询问,已经将消息压在宫中了,还特意警告过宫人,绝对不能传出去,皇上您看这……这事如何解决?”

江知宜感受到两人异样的目光,心有戚戚,有些慌张的出声询问:“可是我父亲又做了何事?”

当日父亲来陵山,她说要同父亲好好说说,就是想劝他暂时安心,切勿做出糊涂事儿来,但皇上没给她那个机会,虽然她也不一定劝得住,但现在的结果却是并非她想看到的。

“不是你父亲,是你姑母出事了,昨日夜里服了毒。”闻瞻的声音冷静而平淡,告知她之后,摆手让李施快去备车,他们准备回皇宫。

“我……我姑母她怎……怎么会?”江知宜高抬的手臂霎时垂了下来,重重的砸在圈椅的扶手上,但她好像并无感觉似的,双目涣散,成了一潭平静无波的死水,也早没了适才的冷血无情和口齿伶俐,流露出些不敢置信的手足无措来。

“收拾一下,朕带你回宫,你自己瞧瞧吧。”闻瞻一直冷漠少言,再不复前几日的贴心温情,是因为江知宜适才的那番话,打破了两人刻意维持,实则脆弱不堪的平和关系。

一路上,江知宜始终一言不发,窝在马车一角,手指不停的揪着衣裳,眼泪连续不断的无声砸下,她没有心思去擦,只是任由泪水滑过面上,而后流至颈下,一点点沾湿了衣衫。

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她突然回忆起许多往事来,她记得,自她记事之起,姑母就已经进了宫,那时先帝还在,镇国公府在朝中地位也是如日中天,姑母算得上极为受宠的嫔妃。

既然受宠,得到的特权也多,那时先帝允她们家人月月可入宫探望,她曾多次随祖母入宫,看着姑母在人前花团锦簇、接受众人艳羡,而人后却是默默垂泪,只道这深宫吃人,但为了镇国公府,她情愿搭进去一辈子。

当时她年幼尚不知事,不懂锦衣玉食的呆在宫中,怎么就是搭进去一辈子,还曾就此事问过父亲和母亲,为何姑母明明什么都有了,却依然孤单难过。

父亲不开口应她,母亲也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将她抱在怀中,十分坚定的允诺,‘卿卿,等你以后大了,母亲绝不会送你入宫,那样寂寞如许的地方,如何能过活。’

父亲对此则颇为微词,道是母亲眼窝子浅,手中握有权势和富贵,如何不能过活?虽然嘴上振振有词,但父亲倒同意母亲不会让她入宫的主意,缘由是她身子差,皇宫的风水根本不像外人所说的那般养人。

后来慢慢长大,她也渐渐明白了什么,但姑母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见到亲人会落泪的少女,她的性子愈发张扬,也能独当一面的应对皇宫中的明争暗斗,凭借自己的手段在皇宫谋得一席之地,即使没有子嗣,但她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从不曾动摇,在一应嫔妃面前,更是端得起架子。

人人都会面临抉择自己前行之路的时候,姑母选择了自己想要的,即使在皇宫中盛世凌人,使尽各式手段,但姑母对她,对整个镇国公府,皆是百般用心、毫无怨言。

宫中新鲜物什丰富,姑母得了什么东西,总要想法子送到镇国公府去,连一些颇为珍贵的药材,也是姑母自宫中着人送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