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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一顶华丽的纱帐,帐顶用珍珠攒成图案,在烛光映照下炫人眼目。程宗扬眯起眼睛,模模糊糊看到帐顶的图案是一群人正在蹴鞠的场景……谁这么神经病?睡觉的纱帐还镶著蹴鞠图?
不对啊,我不是应该在白虎堂吗?
程宗扬清醒过来,急忙去摸脑袋,手掌一硬,却是头上包著厚厚的纱布。
「你醒了。」帐外传来一个声音。
程宗扬扭脸去看,只见一个穿著绛红官袍,头戴长翅乌纱帽的高官,他背对著自己坐在椅中,面前的桌子上放著一只打开的背包,正在翻看里面的物品。
程宗扬伸手一摸,自己的钢刀、匕首,包括那只剑柄,都被搜缴一空,想动手只有肉搏一途。问题是人家的屠龙刀正放在桌旁的架子上,真打起来,恐怕不等自己爬起来,就在床上被砍成十段八段。
那人放下从背包里翻出来的yin阳鱼,然後转过身,拂了拂衣袖。
看到他的面容,程宗扬像见鬼了一样瞪大眼睛。
眼前这人自己见过!不但见过,还一起喝过啤酒,抽过雪茄,看过鞠赛,还差点儿就共享了他的女人……
「苏佳朴!」
「正是。」
程宗扬乾笑道:「没想到会遇上老朋友,哈哈……」
苏佳朴打断他,「你是从江州来的吧?」
程宗扬硬著头皮道:「江州啊,我倒是去过。」
「前ri我去橡树瓦,便有所怀疑。」苏佳朴低叹道:「世间除了岳帅,哪里还有人一眼就能认出啤酒和雪茄呢?」
程宗扬脑中灵光一闪,「是你!是你去送的情报!」
苏佳朴微微颔首。
心底的疑惑终於澄清,这个苏佳朴就是一直为星月湖提供情报线人。绝处逢生,程宗扬长出了一口气,「没想到你会在太尉府,难怪孟老大这么多年都能没弄清你的底细。哈,我还以为你是书吏呢。看这官袍,好像混得不错啊。」
苏佳朴伸出手,淡淡道:「认识一下,鄙人姓高,高俅。」
程宗扬张大嘴巴,表情就像被雷劈过一样。
穿著太尉冠带的高俅,看上去比橡树瓦子的苏佳朴老成了许多,眼角的皱纹愈发细密,眼神却锐利之极,不再是那个独自看球的寂寞商人,而是位高权重,城府深沉的当朝太尉。
程宗扬後来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怎样握住高俅的手,还用力摇了摇,「高太尉……从小你和高衙内就是我崇拜的偶像……我有点不太清醒……为什么你会用苏佳朴的名字?」
「高某曾为东坡居士的书僮,用此化名,以示不曾忘本。」高俅松开手,眉峰一挑,「很意外吗?」
「太意外了。」程宗扬老老实实道:「我真没想到高太尉会是……会是……这么铁杆的球迷……」
「当年我与小孟、小艺、明信、小景他们组成的鞠队,可是鞠场上的不败之师。」高俅叹道:「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作买卖的作买卖,当杀手的当杀手,教书的教书,卖画的卖画,我还以为今生今世都看不到星月湖的战旗了。」
程宗扬小心道:「高太尉,你和岳帅……没仇吧?」
高俅毫不隐瞒地说道:「岳帅予我有再生之恩。第一次见面时,我还是东坡居士门下的书僮,岳帅刚刚声名雀起,整ri奉承他的不知凡几。岳帅却对我青眼有加,指点我苦练蹴鞠之术,终於让我高俅靠著一脚好球出人头地。」
程宗扬不知道有多庆幸,见惯了岳鸟人的仇家,这还是头一次见到星月湖大营以外的人表示受过岳鸟人的恩惠,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开眼呢?
「你和孟老大他们既然认识,怎么孟老大不知道你就是如今的高太尉呢?」
「他们只知道我是苏家仆。」高俅道:「我本名叫高枢问,靠著蹴鞠接近宋主之後,我不仅与他们断了联系,连名字也改了。嘿,已经差不多是二三十年前的旧事,小孟他们未必还记得那个苏家仆,又何况是如今的高俅高太尉呢?」
程宗扬憋了半晌,「难道这都是岳鸟……岳帅的安排?」
高俅点了点头,「岳帅眼光之长远,当世不作第二人想。谁能想到他声名初起之时,就料到有风波亭之变?在他的指示下,高某刻意转为军职,在军中沉浮二十年,人人都道我是靠蹴鞠得宠的幸臣,就连风波亭之变後,亲附岳帅的文武官员被尽数清洗,也没有动到高某分毫。直到星月湖大营解散,岳帅生死不明。
我才依照他当初的吩咐,在明庆寺的祈福榜上留下字条,与星月湖旧部联系。」
程宗扬佩服地说道:「孟老大他们想查一个人,恐怕宋主的私生子都能查出来,可十几年都没弄清你是谁,太尉怎么做到的?」
「每次都是我先放好情报,再往明庆寺的箱中投下字条。见面的时间、地点每次都不固定,他们哪里能找得到我?橡树瓦这次时间太紧,我又急著看齐云社和石桥社的比赛,才冒了风险。」
程宗扬前後想了想,如果不是高俅主动说出来,自己也想不到和自己喝酒看球的苏佳朴,就是来传递情报的线人。这样还算担了风险,他以前的小心谨慎可想而知。
「还有一个问题,」程宗扬道:「追杀令是太尉下的,还是你那位小衙内借你的名义下的?」
「是我。」
「为什么?」
高俅的目光落在桌旁的屠龙刀上,「你可知道这屠龙刀是谁的?」
程宗扬怔了一下,然後明白过来,「岳鹏举!」
「不错,这是岳帅的佩刀。」高俅露出一丝黯然的眼神,「岳帅在风波亭之变前赠我此刀,高某收在卧室已有十五年,从未让外人一睹。可恨犬子无知,竟然拿了此刀胡闹,说不得,只好将见过屠龙刀的人都杀个乾净。」
程宗扬苦笑道:「太尉一出手就雷厉风行,差点儿要了我的小命。」
高俅并没有多少歉意,淡淡道:「事关岳帅,宁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罢了。」
房内的铜铃微微一响,高俅止住程宗扬的话语,然後拉了拉绳索。片刻後,有人进了院子,在房外远远道:「老爷,小衙内来了。」
高俅沉下脸,「让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