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她怎样、她就怎样,十分温驯。
——可是,这才是最最冷漠的拒绝。因为这就是“忍”。她在忍他。
武三郎深呼吸——
他不想她“忍”他,他想要她的心!他要她爱他!他想看到她含羞带怯的唤他郎君,或是喜悦、或是愤怒,而不是这种带着温驯面具的女人……
尽管心底还带着浓浓的羞耻、难过,但武三郎还是低声说了起来。
“那一年我十七岁。考了个武探花之后,就被打发到这边陲之地来。我人生地不熟的、没有朋友,平时又被二兄给拘得太狠……所以我讨厌一切的束缚,更加想要逃离家族赋予我的责任……”
“我认识了百里姑娘,她比我年长四岁。她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准确说来,是第一个……并不因为我是武家人、而和我交往的人。我认为她很特别,和我认识的每一个人都不同。她不爱钱财、不喜欢权力,向往自由、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初时,萧伊娘是震惊的。
她没想到他会说这些……
可听他说到这儿,萧伊娘露出了迷惘的神情,心里泛出了淡淡的忧伤。
——百里姑娘这么好?她不爱钱财、不爱权力、向往自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可是神仙过的日子呀!
再看看她萧伊娘,成天就惦记着赶紧忙完手头事,然后吃好、喝好、玩好的……诶,真是世俗到了极点。
难怪三郎这样惦记着百里姑娘呢。
萧伊娘黯然神伤。
武三郎继续说道:“百里姑娘是雪原女子,她们对于贞洁的观念,只有自愿、和被逼迫……”说到这儿,他有点儿说不下去。
萧伊娘咬住了唇,也没敢抬头看他。
半晌,他才低声说道:“……她自荐枕席许多次,我……血气方刚的,受不了,就……”
萧伊娘只觉得心中醋意翻涌、眼圈儿还热得慌,不自觉,眼泪就已经凝结于眶了。
武三郎深呼吸——
这最难堪的一幕被揭开,剩下的……也没什么关系了。
于是他闭了闭眼,继续说道:“我向她求婚,她答应了。不过,她们雪原女子对于婚姻的理解,可能和我们汉人对于婚姻的看清是完全不一样的。我给娘写了信,说我要娶百里姑娘……娘就让嫂子过来看看百里姑娘。”
“嫂子和百里姑娘在一起住了两个月……百里姑娘就说,她不喜欢呆在那儿了,想要浪迹天涯。其实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觉察到有些不对了。”
说到这儿,他抚了抚萧伊娘的背,轻声说道:“伊娘,人一出娘胎、便立时已分贵贱。穷人家的孩子就得早当家、要为了温饱而辛勤劳作。而我们是世家子弟,打小儿起就受家族供养、锦衣玉食,所以也要为家族效力……对吗?”
萧伊娘抬起头看着他。
是啊!这有什么好问的?生于世家的儿郎女郎们,哪个不是这样呢?
——女郎大了要出嫁,但长辈们在择婿的时候,首要的考虑往往是女郎的婚姻是否能为娘家带来的好处。对于丈夫的人品要求、倒是放在家世之后的。诶,所以盲婚哑嫁的,喜欢是一辈子、不喜欢也是一辈子。
——儿郎们也一样,打小儿起就被长辈们用鞭子抽、用棍子打,逼着练武习文,成就栋梁。如果是厉害一点儿的人物,才能在完成长辈们布置的功课以后、做点儿自己喜欢的事;如是资质没那么好的,恐怕终日都被功课缠身,也是各有苦恼。
武三郎微微一笑,“看看,我们都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事……可百里姑娘却并不这样想。”
萧伊娘一呆,突然明白了。
武三郎继续说道:“百里姑娘不愿意被束缚,她觉得嫂子很可怜……”
萧伊娘“啊”了一声,奇道:“嫂子很可怜?”
不会啊,嫂子是个很完美的人!她一直想成为嫂子那样的人……无论多少事儿,嫂子都能从容应付,然后还有时间享受生活。这就最厉害的啊!管理家务、族务,让族里的人们都过上好日子,然后自己辛苦劳作了以后就好好享受,吃喝最美味的、穿用最精美的……
嫂子哪里可怜了?
武三郎道:“百里姑娘说,西宗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有手有脚的,为什么还需要嫂子的指挥和照顾?嫂子完全可以顾好她自己就成,然后天南地北到处去流浪……”
萧伊娘呆住。
她苦笑,“流浪可不好玩儿,不过……在不忙的时候,春天去看花、夏天去嬉水、秋天尝百果、冬天玩堆雪什么,倒是极好。”
武三郎亦苦笑,“可惜,十七岁时的我,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萧伊娘咬住了唇儿。
武三郎继续说道:“……我已经觉察到不对,但木已成舟,所以我……想着先成亲,以后慢慢再说罢。也许有一天,她会习惯我们汉人的生活,喜欢定居、富裕的生活呢?没想到,她却离开了我。”
萧伊娘震惊地看向他。
“她觉察到我们家、家大业大的,所以……她要是嫁了我、迟早也有一天变成嫂子那样……于是她就走了。她要按着她喜欢的生活方式,自由的流浪。”
武三郎低下头,看着她,轻声说道:“我和百里姑娘……就是这样。”
萧伊娘咬着唇儿不说话。
嗯,若是除去、男主人公是她的郎君这身份之外,这就是一个……爱错的故事。
——对百里姑娘来说,郎君远比陇西蛮子敬重、爱惜女性,且还生得俊美雄壮;对于郎君来说,百里姑娘有着柔弱汉女所没有的勇敢与独立。
所以他们相互吸引。
但他们的家世不般配。
一个有庞大的家业需要打理、虽然性格叛逆,但知道自己迟早是要回归家族的;一个却向往自由、完全不想有任何的羁绊,甚至连家人也不愿意拥有。
如是这样……
也幸好他俩没在一块儿。
要不然,这个家……那可就要闹翻天啦!
萧伊娘如是想道。
武三郎一口气说完了他人生中最最不堪的一段过去……
然后深呼吸,低头看向他的妻。
嗯,她的表情这么平静?好像完全没有想要嘲笑他、曾经被个番邦女子抛弃?
她只是陷入了沉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武三郎有些不自在,紧了紧圈住她身子的手臂、迫使她抬头,“还有什么想问的,说吧。过了今儿,这事儿以后都烂在你肚里,对谁也不许说,听明白了?”
莫名其妙的,萧伊娘的脸儿就红了。
说来也怪。
以前他也一样霸道。但以前他的霸道,只会让她感到讨厌、生气。
怎么今儿……
她好像……不那么讨厌了?
武三郎道:“不说话,那就是没话想说了,好极!那咱们就……”就歇了吧!
她的猫儿眼太勾人,害他把持不住。
萧伊娘用纤细的双臂死命地撑住了他那如铜墙铁壁一般的胸膛,说道:“……有有有!有!我、我有话要说。”
“什么?”他有些不高兴。
任何打扰他雅兴的事儿都不是好事儿!
“我不问你以前……我、我就想问,如今你心里,可还有她?”萧伊娘红着脸儿问道。
——不爱钱财、不爱权贵、向往自由、想怎样就怎样的杀伤力实在太大了!
她萧伊娘的境界可没那么高!
那……
他会不会嫌她?
武三郎不答反问,“你说呢?”说着,他一把抓住了她、低笑。
萧伊娘倒抽了一口凉气,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
他为什么又不明说?
萧伊娘气不过,趁着自己的神智还有些清明,叫嚷道:“我要你说!就要你说……”
武三郎无奈地说道:“百里姑娘不爱钱财、不爱权贵、向往自由、想怎样就怎样……可我不是这种人啊。她喜欢的、我全都不喜欢……都已经不是一路人了。再说了,我这不忙着建功立功、最好挣来战功升官封爵,将来为伊娘挣来一品诰命么?”
萧伊娘急得快要哭了,“我不要听这个,我、我是在问你……你心里可还有她?”
武三郎凝视着她眼里的水光、打量着她焦急的可爱模样儿,突然一笑,“小傻子,你还不知道我心里有谁?”
他眼里疯狂的情愫,教萧伊娘有些惊惧。一时间,她说不出口、也不敢质问他为何要在她和他的新婚夜里、喊百里姑娘的名字。
“你这小傻子,我的伊娘……”他紧紧逼近,在她耳边轻声呢喃,“……我心里只有你,只有一个你……”
萧伊娘突然低呼了一声。
她死死地抓住了他坚硬如铁的胸膛。
这一夜,似乎又与往常她与他渡过的每一夜……有些不同。
今夜的他,已向她剖白了心迹。
所以她为什么还要抓着过去不放?
萧伊娘喘了两口粗气,舒展双臂奋力地抱住他雄壮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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