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微暗,一点细碎的黄昏之光越入堂中,诸多金玉装饰、琉璃珠子,迎光辉映,呈现出不逊色于万千灯火的辉煌。
谢泠合上折扇,白皙纤细的手执着扇柄,玉质的丝丝凉意贴合掌心,她慢慢摩挲了一会儿,上头繁复的麒麟驾云雕纹在她掌中刮划而过。
她似乎思考了那么一下,而后用扇头掀起珠帘,慢步走到了齐氏女将的面前。
珠帘落下间相扣,泛起一阵悠长的叮咚声。齐氏女将看向她,目光灼灼,铿锵有力。
谢家之主谢泠迎面而来,她生得极其白皙,如此灿然之光落在她的雪肤之上,竟似能穿透一般。
琼鼻凝腮,肤若白瓷,华光流转间,若晨间清露般纯净无瑕。她正是十六的年岁,这样年华的少女无疑是璀璨夺目的,然而她的名字流传在众多霸主枭雄的口中,却极少有人见过她。
她是个女人,所有人都知道。
但她的意义却不仅仅是个女人,她更是象征着无穷无尽的财富。
是所有人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的泼天富贵。
锦绣织缎的霓裳羽衣迤逦在地,额间的鎏金花钿华光摇曳,落定在齐衿跟前的女郎乍然一笑,道:“好啊,我助你。”
她答应得这般轻巧。
齐衿心下却警铃大作,同为女人,她自然不易被此无害的美丽容貌所迷惑,故而她最先所感受到的,反而是这皮囊之下,一种由内至外的阴郁与腐朽。
尤其是她笑时,杏眼莹润,却幽黑得不达眼底。
齐衿在此目光之下,忽而生出些许冷汗,她谨慎地问道:“谢家主愿意助我,可有什么索求?”
谢泠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道:“我应有尽有,有什么可图你的?愿意助你也不过是想看看,你究竟能走多远。”
手中的折扇被缓缓撑开,她以扇面掩唇,眼含笑意地道:“谢家重商,以天下盈利,你可莫要让我失望才好。竟然选择这样的路,惹我心生兴致,可就回不了头了呀。”
“誓不回头。”齐衿道。
“人心之中的成见之山未必不可颠覆,礼教所传的偏见之海未必不能干涸,但你须得经历比寻常男子十倍百倍,甚至千倍的艰苦与磨难,方可得见些许成效。”
“此路注定要颠覆乾坤,枯骨万千,你将会迎面世道倾轧,时局不容,甚至留于青史被后人反复诟病。”
“如此,你也不回头?”
谢泠的声音低沉得有些卷懒,与齐衿四目相对。
这位女将的神色坚毅决然,就这么定定地看来,给予了无声的答复。
当日,齐衿从谢家的府邸走出,带走了三千石粮草。
谢家的管事谢又年看着一车又一车的粮草,从粮仓里运出,忽然觉得近来家主行事有些反常。
譬如前日占了青州乐安郡的李初七来借粮,谢泠大手一挥就给了一千石。今日益州齐衿来访,又给了三千石的粮。
谢又年跟了谢泠一年多的时间,也算是对她有所了解,谢氏家财万贯,谢泠在吃穿用度上用的都是顶好的东西,说是出手阔绰也是不假,可那是对自己。而这样阔绰的对别人,他当真是没怎么见过。
就……铁公鸡成了大善人,倒是颇让人觉得奇怪的。
但心里疑惑归疑惑,要让他去问个清楚还是罢了,毕竟这位看似无害的年轻家主,可是个实打实的狠辣角色,谢又年一直觉得她自金狱里出来后,就心性大变得让人莫名心生胆颤。
此时,谢泠还在庭院里修剪兰草,庭前积水空明,隔夜的清露在枝头汇聚成一涓细流,轻轻地落了一滴,没入青泥中,了无踪迹。春日暖阳,她立于兰草花架前,鲜艳明媚的花影横枝,在那秀丽绝俗的面容上投下驳杂的光影。
长裙摇曳,珠钗斜横,她漫不经心地垂着眸将青葱的长片叶子剪成了各种糟心的模样,末了还津津有味地品鉴了一番。
谢又年见此,静默了一瞬,而后才恭恭敬敬地走近,轻声道:“家主,已照着您的吩咐,妥善将粮草送出了。”
“好看吗?”谢泠转头笑吟吟地问他,清辉映人,她分明笑得如厮婉转清丽,却无端地虚浮,让人觉得万分不真切。
谢又年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是在说这盆兰草。斟酌了片刻,谢又年昧着良心道:“家主手巧,自然没有不好看的道理。”
谢泠点了点头,笑容却骤然转冷,“谢又年,你好生虚伪啊。”
她幽幽叹喂一声,纤纤玉骨般的手指拂过剪子的利刃,森冷的锋芒与莹润泛光的指甲盖交相辉映,几乎是在瞬间,就刺疼了谢又年的眼,他连忙垂眸,越加谨言慎行。
他是谢泠身边最忠诚的一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