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第九瓶啤酒时,瓶中酒已被金时七滚烫的手连瓶带酒地捂热,此刻,正顺着喉、食管、胃向下蔓延。就像刚才的回忆,一路顺延、继续。
“你闹够了没有!”
金时七暂时收起先前的愧疚与逃避,她猛地走上前,伸手拽住身型高大的金凡恪,体内不知从哪儿冒出一股蛮力,将他一把拉回,并摔坐回病床上。
她怒了,又急又痛、又悔又怒。
金时七是个独立又要强的女人。一直以来,她认为自己所做,都是正确的。脱离家族传统设定,独辟蹊径,闯入娱乐经济圈,是为实现自己的梦想;不顾家人,尤其是大伯的反对,带着堂弟跨国发展,是为实现堂弟跟自己的理想;甚至在处理金凡恪车祸一事上,她明知愧对受害者,却也不得不快速做出并不坦荡的决定,并认为那是不得已为之的顾全大局。
然而,顾全大局并不等于对。在车祸问题上,她自知理亏。可当她将最自私、最丑陋、最脆弱的那个自己,展现在这个身与灵分离的“怪人”面前,却连最基本的共识都无法达成时,她长久以来的自信,被击得粉碎。
于是,金时七彻底暴躁了。她咆哮着将话挑明,让面前这个不肯接受现实的人,彻底面对。
“你要去找她是吗?去吧!反正她正愁没有找到肇事者,而你发生车祸的事,全韩国皆知,只不过他们都以为你是疲劳驾驶、单纯撞树!你去找她啊!让她立刻抓到凶手!”
“你”此话一出,金凡恪半张着嘴,却不再动弹。
“接着,你进监狱去默默哀伤,你的安若瑜在外面舔舐伤口,还有凡恪,就是现在你的身体,跟你一起陪葬,在监狱里耗尽青春、埋葬梦想!”
痛苦地咆哮完,金时七像是耗尽了身体的全部力气,然后突然泣不成声。哭泣的表情跟她冷艳的脸,并不相称。可此刻,她只想哭,卸下她伪装已久的冷静和强大,只痛快地哭。
她想:
如果她没有带金凡恪出国,也许他没有今天这般造诣,不会年纪轻轻地便成为亚洲小天王,却也更不会有今天的遭遇;
如果她没有逼他过狠,甚至为了实现她为他制定的全面发展目标,逼着他去接拍新戏,那晚或许就不会因意见不合而有激烈争吵;
如果那晚没有争吵,金凡恪便不会在恶劣天气下飙车,也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如果
可惜,没有如果。
泣不成声中,金时七喝下了第十瓶啤酒。酒水缓缓下肚,眼泪渐行渐止。
就像那天的她,哭了不知多久,直到连顶级防水眼妆都被哭花后,才渐渐平息下来。而此时,利用这段时间,恢复得更加冷静的,是重生后的靳云至。
“你说的对,我现在出现在她面前,又能做什么?难道仅仅是说出这荒诞的真相?安若瑜向来只相信科学和逻辑,她会认为这是金凡恪为了逃避事故责任,而演的一出灵魂重生的荒诞戏码,这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同样的嗓音,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这是金时七以前从未在金凡恪身上见过的冷静、理智。
闻言,金时七抬起头,只看见一只贴着输液针头胶布的手,递过来一张纸巾。
“你”金时七微微一愣。
随后,她颤抖着手接过纸巾,迅速擦拭着自己那不用看也知道吓人的妆容。稍稍稳定后,才红着眼圈,恢复脸上的坚毅,重新抬头面对面。
“我我该叫你什么?抱歉,看着你的样子,我真的喊不出除了金凡恪之外的名字。”
面前的男人,长叹一气,转而走到窗户旁,看向窗外。窗户上投影着他现在的模样。俊美的脸、深邃的眼、年轻的朝气。他在心里做了决定,眼神变得越发坚定。突然,他毫无预警地转身,看向困惑的金时七,坚定回答道:
“金凡恪,就叫我金凡恪吧。全世界不都如此认为么?”
说着,他用手指轻敲脑袋,微微蹙眉,似思考状:
“我脑子里似乎还存有他的记忆,只是有些混乱、不完整。你你是金时七?堂姐?经纪人?”
“嗯。”金时七眼前一亮,甚至不由屏住呼吸。
她先前的悲痛,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觉得,原来的金凡恪已经死了。可如今,面前的人却说还保留着记忆,无疑带来一丝希望。
“答应我一件事,我便以金凡恪的名义前行,让靳云至彻底死掉。否则,就算要躲躲闪闪过一辈子,我也绝不走金凡恪原本的道路。”
金时七一怔,但此时,她别无选择,只能点头应下:
“你说。”
“帮我保护安若瑜,在我没有做好充分准备和她开始重新的交集之前。”
靳云至通过金凡恪存留的记忆,得知金时七并不只是一个简单的经纪人,金氏家族也是一个有背景的大家族,这也是当初家里极力反对金时七走经纪人道路、反对金凡恪走演艺道路的主要原因。因此,保护一个人,哪怕是在异国保护一个人,对她来说,并不困难。
“好!”
不过三秒钟,金时七便应下。事实上,出于对于靳云至和安若瑜的愧疚,即便没有现在的要求,她也会做的。
金时七答应得痛快,靳云至松了口气。很快,他点点头,以金凡恪的名义保证道:
“和经纪公司的五年合约期满之前,在事业上,我可以听从你的安排,过金凡恪的人生。但在那之后,我需要重新选择,我的人生我做主。”
当拿起第11瓶啤酒,放到嘴边的时候,金时七抬头便看见了纸巾,以为是自己沉浸在回忆中而产生的幻觉,不禁揉了揉眼睛,继续抬头瞧去:
面前身影高大、带着熟悉的第凡内男士香水气息,散发着淡淡茉莉及玫瑰清香、从俯身到半蹲下来与自己双眼相平视的,竟然是易朝阳。
不问他如何会在此刻,从学校操场主席台桌子下找到她,也不向他解释自己为何这般鬼模样躲在犄角旮旯,此时的金时七,只想痛快地、不受干扰和限制地喝完这一打酒。
于是,抬手接过纸巾,金时七扯扯嘴角,算是跟他打过招呼,然后便旁若无人地继续对瓶吹。易朝阳看看空瓶,又看看剩下的数量,虽满眼心疼,却也不做声,只同她一样,做着与现如今的身份极为不匹配之事——钻到主席台桌下。
然后,静静地陪着她。
此时此景,让脑袋极度发热的金时七,好像恍惚看到了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