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雀儿也很羡慕吴王对施妃娘娘的好,大概是世间男人爱女人的极致了。
为她建亭台楼阁,春秋宿姑苏台,冬夏宿馆娃馆,听说施妃娘娘喜欢跳舞,还特意把长廊挖空,放进大缸,只为让施妃娘娘穿木屐在上起舞,环佩叮当,铃声四起,配着脚底如鼓低鸣,美得恍如天上神仙,让人看得发呆,吴王看着她的眼神尽是痴迷。
侍女握不稳酒盉,摔落地上,酒盉磕在青石砖上,将美酒泄尽。
侍女急智,急忙跪拜请罪,连呼:“施妃娘娘之美,恍若天仙降临,婢子为之失神,摔坏酒盉,婢子有罪,婢子愿领罪,望大王降罪。”
爱妃被夸美貌,吴王心头大悦,正要恕罪关头,有擅吹嘘的内侍迎上,笑言:“若依臣言,此盉砸得好,这般寻常事物怎能配得上施妃娘娘的天仙美貌?施妃娘娘理应配上更好的东西。”
这话也说到了吴王心坎里,他点头不已,略有犹豫。
施妃娘娘含笑,偎依在他身边,撒娇道:“妾希望身边的每样器皿上都有大王的名字。”
吴王果断大手一挥,喝令:“做新的!”
掌管内造器皿的臣子怯懦地问:“青铜有数,为武器所用……”
吴王怒道:“不是还有诸侯进贡来的铜吗?”
吴国好战,那些质量极好的青铜往年都拿去铸造武器的。不识趣的伍子胥又要因奢侈浪费劝阻,可惜拦不住下定决心要为爱妃铸造器皿的吴王。吴国工匠技艺非凡,在施妃娘娘几次否决了作品后呈上提梁为龙、装饰华丽的青铜盉,吴王看后大喜,命再铸上“吴王夫差吴金铸女子之器吉”字样,送给施妃,施妃大喜。
夫差被伍子胥骂了许久,心里原还有些不安,可是看见爱妃笑颜,又觉得不值一提。
连着数夜,馆娃馆木屐舞声不绝,灯烛辉煌,昼夜不息。
连着数月,各种奢华铜器源源不绝送来,羡煞后宫女子,也羡慕坏了小小雀儿。
肆
小雀儿叽叽喳喳地报信,把馆娃馆的盛事告诉了莫三娘。
莫三娘轻轻皱眉,低声道:“也太奢华了。”
小雀儿听不出话中含义,只捧着心,夸:“王真的很疼爱施妃娘娘呢!施妃娘娘好幸福。”
这样过分的疼爱,真的好吗?
莫三娘沉默不语,隐隐不安。
宫中妃嫔们要做的事情很多,每日陪伴皇子的多数是乳娘。
纵使夫差身份高贵,不是她的儿,可是她待夫差掏心掏肺如亲儿。
是她给夫差喂了第一口饭,扶他走下第一步,看着他念书学字、举剑习武,看着他从比青铜鼎还矮的蹒跚学步的孩子长成意气风发的太子,再到吴国君主,征战天下,长得白白胖胖,很是憨厚耐看,看着就有帝王风范。每每听见他的成就,她就比自己得了什么奇珍异宝还开心,每次有亲戚什么托关系上门要她求吴王办事,她统统都拒绝,因为她死死地记住,这世间身为女子可以做到的事情不多,但母亲绝不能给自己的孩子添乱。
日久天长,人心肉长,感情换感情。夫差是个重感情的孩子,对乳娘亦极孝顺,诸侯进贡分给后宫,总少不了莫三娘那份,又知她不喜多嘴,有时还会将自己不敢说与母亲听的烦心话儿说给她听,两人关系很是融洽。就算有时他做得不对,莫三娘婉转地告诫他,他也不会生气。
那年,檇李之战,吴王阖闾败给越王,病伤而亡,死不瞑目,临行前传位给夫差:“你可会忘勾践杀你父亲的仇恨?”
夫差发誓:“此仇三年必报。”
那年,越国强盛,与吴国不相上下。
夫差言出必行,行之必果,以大夫伯嚭为太宰,苦练骑射,以精兵伐越,在夫椒大胜,得报父仇。偏偏勾践有谋士文种,文种以美女、财宝贿赂吴太宰伯嚭向夫差求情,夫差妇人之仁,且心在争霸天下,所以同意了结盟,气得伍子胥破口大骂。然后夫差让勾践带着妻女与谋士来吴国放牛养羊,勾践百般认错,千般讨好,甚至愿意亲尝粪便替夫差治病,这份诚意终于感动了夫差,他便在三年后将他放了回去,气得伍子胥跳脚大骂。
夫差委屈,背后向莫三娘痛诉:“越国国主都那么低声下气了,俯首称臣,还治好我的病……两国之争,恩怨相抵,我怎好意思继续留着他吃苦?你听听子胥那家伙都骂我什么了。妇人?!简直荒天下之大谬!也就是我这么贤德的国主才不和他这匹夫计较了!乳娘,你说我错了吗?”
莫三娘想了想,含笑安慰:“是大王宅心仁厚、重情重义呢。”
夫差想了想:“我觉得子胥说的也不是没道理。”
莫三娘劝:“以后小心越国便好了。”
夫差皱眉:“他们?如今国力衰退,起不了什么风浪,倒是齐国是心头大患。”
打仗是男人的事,莫三娘不懂,可是她忍不住笑了。
夫差惊诧:“乳娘笑什么?”
莫三娘道:“我只是想起当年在叔父婚宴上闹着要新娘子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了,他已经是个大男人了,能为我们遮风挡雨了。”
“那时孩子气的说话,乳娘还记着做什么?”夫差想起孩提时尚不懂男女之事,只觉得叔父的妻子温柔美貌,性格有趣,每天陪叔父玩多开心,便吵闹着也要娶个女人回来陪自己,给父亲笑话了许久。
父王曾打趣问:“我替你娶徐家长女如何?”
他说:“徐家长女老是这不许、那不许,太闷。”
父王问:“我替你娶黄家女儿如何?”
他说:“黄家女儿活泼过头,老捉弄人,不好不好。”
父亲装着生气的样子:“挑三拣四,娶妻重德不重色,我给你娶何家姑娘如何?”
小孩子愣了半晌,“哇”一声哭了:“何家姑娘是麻子,还凶,她会打我……”
莫三娘在旁边,笑得肚子疼,问:“你想要什么样的姑娘?”
夫差想了想,很有豪情壮志:“我要天下绝色!”
未来国君好色,实在是不好。阖闾很生气,把夫差拖回去狠狠教育了一番,教育得夫差惭愧低头,不敢再闹。而后来有绝色之称的田妃入了宫,他也不见得特别宠爱,后宫美人如云,他待她们也是平平。她渐渐也放下心去,大约总归是孩提间的玩笑吧。
万万想不到的是施夷光。
大殿上,一颦一笑,她撩动了他的心。
夫差的感情就好像沉默多年的山火,猛烈地爆发出来,然后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