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巨大 直达底部
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刺客行

黄鹂儿含笑道:“小春是小春,阿姊是阿姊,阿姊天天想着你,总归会回来的,阿姊还要给你娶媳妇,你说媳妇像二丫那样如何?”

“我不要二丫,二丫又丑又凶,还会打我。”黄狗儿急忙嚷道,他从薄毯里钻出脑袋,悄悄看着阿姊,阿姊嘴角带着的那抹笑意是那么轻松,那么自信,让人放松了许多。是啊,阿姊是全天下最聪明能干的女人,小春怎能和她比?就算小春回不来,阿姊总会有办法回来的!想到这里,他原本恐惧的心仿佛安定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离别忧伤,“阿姊,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黄鹂儿想了想,然后指着屋外说:“你记得易水旁那棵大梨树吗?你年年都去梨树上摘果子给阿姊吃,阿姊最爱那棵树结的果子,所以等这树开了五次花,结了五次果,阿姊就回来了。”

黄狗儿看着高大的梨树,懵懵懂懂问:“真的?”

黄鹂儿点头:“真的,阿姊从不骗你。”

黄狗儿破涕为笑:“等阿姊回来,我天天给阿姊爬树摘梨吃。”

黄鹂儿刮了刮他的鼻子:“梨树哪能天天有果子,反正你以后不能哭,哭了阿姊就会生气,生气就不回来了。”

黄狗儿赶紧把眼角的泪水抹干净,举手发誓:“狗儿不哭,狗儿会努力干活挣钱,替阿姊赎身,把母亲的房子买回来,再替阿姊打嫁妆,嫁妆要粗粗的银簪子,比刘二嫂子天天炫耀的那根还粗。”

“好弟弟。”黄鹂儿轻轻替他掩上薄毯,又掖了掖被角,抚着他的头发,仿佛唱歌般轻吟,动人又温柔,“乖狗儿,不要哭,好好活着,苦难总会过去的,到时候每天能吃面起饼,还有肉吃……”

北风冷,寒衣薄。可是少女的手柔软温暖,就像春天的阳光。

纵使前途险恶,宛若修罗地狱,可是少女的脸上依旧有对梦想的憧憬。

无论生活多险恶、多痛苦,她永远不会向命运低头。

屋外那棵光秃秃的梨树总会再次结满果子,黄鹂鸟在上面歌唱,多么动人。

第二天,黄鹂儿向债主求情,她发誓自己不会哭哭闹闹,会顺从所有安排,只求放过自己的弟弟。债主们的唯一目标就是她,黄狗儿不过是附带,像他这种年纪小又窝囊的家伙,除了吃饭什么都不会,就算拿去卖也没人要。反而黄鹂儿只要愿意听话配合,就可以卖出更好的价钱。他们斟酌半晌,便半推半就,抱怨着“亏本”,带着“无奈”,做出“慈悲”好人模样,同意了她的要求。

临行前,黄鹂儿去求三叔,替她照顾黄狗儿。

三叔仗义,一口应了下来,又被三婶扯着耳朵骂了好久。他不敢把黄狗儿留在家里闹得鸡犬不宁,便托关系,找人情,将他送去认识的一家馆舍里做打杂学徒,说是见些世面,懂点眉眼高低。

这年头,学徒就是苦力,只包吃住,没有工钱,还要把师父当父亲般孝顺。

黄狗儿跑不了堂,招呼不来客人,只能在后院里洗碗剥葱,小手冻得青紫,每天起早睡晚,要做上八九个时辰。唯一庆幸的是,店主不算吝啬,这个年景里,给大家的三顿饭里总有一顿是饱的。

最初的时候,黄狗儿年小力弱,做活速度慢,受了很多打骂。他每天晚上都是哭着睡着的,想阿娘,想阿姊,想隔壁家陪他玩的大黄狗。他每天都去易水旁边看两眼,数着日子盼梨花开,盼过了一天又一天;他悄悄在墙角刻线数日子等阿姊,等过了一天又一天。

等阿姊回来,会给他烙面起饼,会给他做馍馍,会给他补衣服。

无论什么困难和烦恼,只要看见阿姊自信的笑容,就都会烟飞云散。

再稍微大一点,他开始知事,到处打听阿姊被卖去的地方。磕了很多个头,赔了很多次笑,他终于知道自己阿姊没被卖去脏地方。有大人物家里要买小女孩做歌姬,他们在缩得像鹌鹑、哭得像泪人般的小丫头里一眼看中腰杆挺直的漂亮阿姊,高价把她买了回去。

“你阿姊是有福气的,这辈子绫罗锦缎,吃喝不愁。”

“都是贵族老爷,他们天天吃白面烙饼,啃猪蹄子,四季都有新衣服,手缝里漏点铜钱就把咱们屋子给埋了。”

“黄鹂儿标致得不像穷苦人家的闺女,长得就是有大造化的。”

“那丫头聪明,什么事都一点就通,一学就会。”

“她走后我家小二子闹腾了许久,哎,当年还想说她做媳妇的。”

大家想到白花花的面饼、油腻腻的猪蹄、花花绿绿的新衣服,往死里羡慕着,只恨自家闺女不如人家标致、聪明、能干。

又过了大半年,黄鹂儿托人捎了些钱和口信给黄狗儿,她说自己每天吃得好、穿得暖,每天能吃饱,三不五时还有肉吃,又因为聪明勤奋,学东西学得快,所有人都喜欢她,日子过得比在外头还快活,让阿狗放心。

原来阿姊过得还好,黄狗儿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可是外头的粗布衣服哪有绫罗好?粗面窝头哪有白面好?高门大户里的日子和神仙似的。他不知道梨树开花后,阿姊还会不会回来。

不,阿姊会回来的。

不管锦衣玉食、贫贱富贵,阿姊心里最疼的人都是他,阿姊不会丢下他不管的,等阿姊回来就可以尽情撒娇了,等阿姊回来就不用被大家欺负得偷偷摸摸哭了,阿姊是全天下最聪明、最能干的女人呢,她什么都办得到。

黄狗儿把阿姊捎回来的钱全部藏起来,怎么被欺负也不交出。

再存五百二十四个大钱,就可以给阿姊买银簪子了。

梨花开了谢,谢了开,花开花谢,他反复熬过五个寒暑。

黄狗儿高了些,依旧比同龄人瘦小,依旧胆小怕事,闪闪缩缩,被欺负得不敢还手,不过他也学会了唯唯诺诺,不哭不闹,低头哈腰,小心做人。他就像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每天在馆舍的角落重复做着繁重的工作,没什么人愿意把他放在眼里,也没什么人乐意和他玩。

听说荆轲来了燕国,经“节侠”田光推荐,太子丹将名叫荆轲的卫国人拜为上卿,百般示好。馆舍里大伙议论纷纷,都说荆轲是个好汉,厉害得像天神般,处处都是威风。

黄狗儿听着很是羡慕,不过他知道,自己这辈子是做不成英雄好汉了。他唯一的指望是馆舍人多忙不过来的时候,可以去前面帮忙招呼,运气好遇到出手大方的客人,得赏几个小钱。他把这些钱全部存起来,每天都要数上十几遍,只等阿姊回来给她打个大大银簪子。

今年梨花已谢,青涩的梨子结满枝头,和阿姊约定的日子已快到,她会回来吗?

黄狗儿傻乎乎地想,一会觉得可能,一会觉得不可能,思虑过多,素来麻利的他甚至打破了碗,挨了好几顿训斥。

当青涩的梨子渐渐变黄,沉甸甸挂满枝头时,同在馆舍打杂,和他略有交情的小兴子忽然气喘呼呼地跑了回来,兴奋地告诉他:“狗儿!狗儿!好消息!快去你家老房子。”

不需细问,强烈的喜悦瞬间充斥心头,心跳开始加快,泪水不争气地涌上眼眶,他想也不想就丢下正在洗的菜叶,无视想揍人的厨师,撒开双腿,脱缰般地向儿时曾住过又卖给别人的老房子跑去。房子因位置不佳,被倒过几次手,翻修多次,现在的主人因事搬去其他地方,将房子搁置许久。房子如今被再次修缮,外表依稀还有当年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