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巨大 直达底部
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兄弟情

众说纷纭,各不退让。

“你们在说什么?”黄老头糊里糊涂地从瞌睡中悠悠醒来,抬起头,眯了眯眼:“天昏了,要下雪了,回家去收衣吧,各扫门前雪哟——”他家老伴儿黑着脸扶着他,颤巍巍地往巷子里走去。闲聊的人吵完争完,带着满腹的不甘纷纷散场。

官道上,马蹄声传来,城门大开,有京师快马带金牌直赴沙场。

绍兴十一年一月,金国再犯淮西,岳飞领八千骑兵驰援淮西。还朝,罢宣抚使,授枢密副使。秦桧陷害,朝廷连下十二道金牌,急令岳飞“措置班师”。十月下大理寺。

消息传来,程学的脸都白了。

他带着银钱、带着酒肉去看岳飞,想见他一面,奈何狱卒虽贪,却得秦丞相严令,任凭他出多少银钱,也不肯放入。程学在门口磨了又磨,烦不胜烦,终于惹怒官兵,狠狠一脚踹到他屁股上。他跌入雪地里,滚了好几下,趴着半晌起不来了。

有好心狱卒名隗顺,上前安慰:“放心吧,岳将军的忠心圣人心里都清楚的,只是问问话,问完就放走,不会对他怎么样的。岳将军是为大家在打金兵,咱们虽爱钱,却也不会薄待这样的好人。岳将军家是真穷,前些天我们为岳将军凑钱买酒肉,我那不省事的婆娘不但不给钱,还将我狠揍一顿,我眼角的乌青至今未消,真他娘的痛。”

站在他隔壁的狱卒小何闻言大笑:“也就你怕老婆,和怕老虎似的,连点酒肉钱都掏不出,让我们帮忙凑。”

隗顺大怒,扭头骂:“老子是敬媳妇,哪来的怕?”

小何不怕他发火,笑眯眯地说:“你将酒肉留下,晚点我替你送进去好了。”

“你们要告诉他,思贤来看他了。”程学留下酒肉和银钱,千叮万嘱,“他爱吃肥肉,讨厌萝卜的味,但别人给他的话,他也从不说自己不喜欢,老勉强吃,最后委屈自己。”

狱卒连连应下。

程学略安心,回头走了两步,却见沈小米白着脸,挺着肚子,呆呆地站在不远处的雪地里,似乎很是忧虑,大概是在担忧心头念念不忘的人。他愧疚地低着头,叹了口气:“对不起,我没本事。”

沈小米却将一件轻软的斗篷罩下,细语轻声道:“天寒地冻,记得添衣。”

他反手重重握住她的手,然后缓缓松开,没有说什么。

岳将军有罪无罪?从官员到百姓,临安府内掀起了一场不小的争论。以秦桧为首的主和派,得金人威胁,对岳飞严加拷打,勒令其承认叛国罪名。韩世忠气愤不过,为此质问秦桧,只得“莫须有”的答案。

终于,在除夕之夜,皇帝命人将岳飞杀害于大理寺狱中,将长子岳云及部下张宪斩于闹市,这个叛国罪定得让所有人糊里糊涂。岳飞次女孝娥闻父兄获此千古奇冤,鸣冤不止,泪尽化血,血干泪枯,愤而抱银瓶跳井身亡,只言要去阎王面前服侍父亲,替父伸冤,终年十三。

天下哗然,争论更盛。

狱卒与他朝夕相处,知其冤,为他送行,皆泣不成声。

隗顺鬼鬼祟祟凑过去问:“岳将军,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岳飞简单交代完家事后,搁下笔,答:“若有姓程的兄弟来见我,便说岳飞无能,未曾实现与他的承诺,尚未收回家乡,愧对父老乡亲……”

幼年时的歌谣,历历在耳,他轻轻抚过自己身上的刺青,有些惘然。他忠君报国,对得起天地,可是没想过君会如此绝情待他。听令行事,结果却是丢了朝思暮想的家乡。

入狱时,秦桧派人来看过他,说:“对不起,我也是为了大宋江山,金强宋弱,再打下去对百姓百害无一利。”

他只回了一个字:“呸!”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十二道金牌,回不回?

临刑前,隗顺忍不住问:“反正都是死,为何不背着叛逆骂名,收复河山?”

岳飞认真想了想,还是摇头:“自幼母亲教导要尽忠报国,我必须做。”这四个字的禁锢比身上的刺青更深,早已刻入肌肤,刻入骨髓,已成为他摆脱不了的习惯。

隗顺问:“时至今日,你母亲看到你的下场,会后悔吗?”

岳飞稍稍恍惚了一下,摇了摇头:“至少我无悔。”

隗顺号啕大哭:“好,好好好。”

岳飞昂然就义,绝笔“天日昭昭”。他至死双目都是睁着的,直直看着金兵入侵的地方。

众人泪流不止。

一代名将身死,冤屈感动天下,却感动不了某些人的心。金兀术整军回到开封,不费吹灰之力,再次占领了中原地区。

自此十年之功,废于一旦!

拾壹

岳飞死了,程学像老了十岁,木木地看着大理寺方向不说话。

沈小米轻轻用手抚上他的肩膀,生儿育女,劳作多年,她原本细嫩的十指早已因劳作而布满茧子,细细的皱纹爬上眼角,双鬓出现丝丝白发,可她依旧是他当年深深爱着的少女。

程学声音沙哑地说:“小米,他去了……”

沈小米轻轻地“嗯”了一声,坐在他身旁:“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呢。”

难以言语的冲动涌上心头,埋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他再也无法忍耐,终于宣之于口:“对不起,我是知道你喜欢他的,我见你待他那么好,所以,所以……”

沈小米惊愕地看着他:“夫君何出此言?”

程学一鼓作气道:“我知道你从小就喜欢鹏举大哥,若不是我受伤让你和爹娘愧疚,你定不会嫁给我。那时候你娘亲都和鹏举大哥的娘亲探过口风,说要定亲的了。都是我,都是我坏了你的好姻缘,让你一辈子跟着我这个废人吃苦受累,就算你心有不甘,不愿和我说话,性子冷漠些,我也不怪你。”

“不是,不是的,我没有不甘,”沈小米就像听到什么最大奇闻般,忽然笑了,继而又哭了,仿佛要泄尽多年的委屈般号啕大哭起来,“你念书那么好,那么有雄心壮志,是我害你不能科举,不能做官,委委屈屈地要在乡下过一辈子。”

程学惊愕:“我以为你一直对鹏举大哥……”

沈小米拼命摇着头,“自你舍命将我从热汤中救出,我就知道谁是我的良人。鹏举大哥很好很好,可是那么多年来,我喜欢的只有你。可是我心里有愧,害怕你怨我、恨我,所以不敢说……”她羞愧难当,哭着扭头而去。

错了,原来全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