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太平真君六年，盖吴聚众十万起义。

魏长安镇副将拓跋纥领兵攻盖吴，纥败死。

魏太武帝拓跋焘又征发高平敕勒部的骑兵赴长安，命将军叔孙拔统领并、秦、雍三州兵马屯于渭水之北，共御盖吴军。

捌

这是一场重要的战争。

要从气势上轻视敌人，要从战术上重视他们。

疯狗在前两年战死了，他的马腿中了刀，他落入敌阵毫无活路却毫无畏惧，仍持大刀劈死了三个，最后被敌军数矛穿体而亡。据说他死前大笑，笑得极其凄厉恐怖，披头散发，浑身是血，就像奶奶吓唬人的厉鬼故事的主角，吓得敌军战马都往旁边跳了半步，他还说自个儿杀得没亏，这门生意赚大了！

疯狗死后，大家才知道他入伍前是卖胭脂水粉的卖货郎……

补上疯狗位置的是个和尚，大汗拆了寺庙，逼着他们当兵来了。开始还拿着屠刀死活不肯下手，打了两年，现在也知道了你不入地狱就我入地狱，敢张弓搭箭往人脑袋上招呼了。就是每次杀敌回去念经念得人心烦气躁。不过他脾气不坏，还答应如果同伴们谁死翘翘了，就免费帮忙超度去极乐世界，所以大家都对他很不错，没像别人那样指着他的脑袋笑他是秃子。

盖吴虽人数众多，但组织散漫，净是匹夫之勇，不足为惧。

奈何魏军人少。

黄河边，两天一夜，那一仗打得极惨烈。

浑浊的河水变得猩红，溺死的、刺死的、砍死的、射死的，密密麻麻的尸体漂流而下，被汹涌河水冲走，不知流向何方。

敌人，自己人，人人都杀红了眼，仿佛失去理智的野兽。

“杀盖吴大将者！重赏！”启明星在东方渐渐升起，魏军主帅再次呐喊发出号令。

进攻的号角吹响，战鼓声声震天，万匹战马奔腾的脚步将大地踩得颤抖。战士们撕心裂肺地喊着进攻的号子，张弓搭箭，射出万道呼啸的光，然后催着胯下骏马，如流星，如闪电，勇猛地刺入敌阵，用生命和鲜血为胜利打开道路。

“大男！小心！”牛大力手里射着箭，眼睛不自觉地留意人群里那个娇小敏捷的身影。

魏大男右手持盾，左手持短弩，张弓搭箭，箭无虚发，他动作很快，一触即走，绝不逗留，也不与人硬拼兵刃，可是挪腾之间，他的速度慢了下来。因为魏大男来时马儿已有九岁，从军十年，他的马已老，纵使被细心照料，也经不起多日劳累消耗，它的四蹄开始踉跄，口中吐出白沫，转向时变得迟钝，累得像随时都会栽倒。

终于，有支长矛刺入马腿，马儿哀鸣一声倒下。

魏大男就地一滚，避免被马压倒，却已陷入敌阵中。

牛大力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揪起来了。

地上，飞扬的尘土让魏大男咳嗽不已，敌军高举的马蹄向他狠狠踩去。

脑中变得一片空白，回过神来的时候，牛大力已抽出大刀，以这辈子最勇敢的姿态，往万军阵中冲去。老田在后头叹了口气，急忙唤兄弟们跟上。

魏大男蹲在地上，握紧刀，环顾四周，二十五年的往事浮光掠影般闪过。他知道已到末路，正准备咬紧牙关，效仿疯狗，举起大刀拼死一击。忽然黑色与枣红两色的匹马儿闪电般到了他面前，黑马上坐着的是老田，他举着长矛，凭着好气力，打歪了敌军刺来的三根长矛，纵使力有不及，也拼死周旋抵挡。

枣红马上的牛大力向魏大男伸出手：“跳上来。”

沙土笼罩的阳光下，这个小伙子就像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伤痕累累的魏大男笑了，没有犹豫，没有迟疑，他翻身跳起，跃上马背。

可是该往哪里逃？

没有选择的余地，老田咆哮：“临阵脱逃者，斩！”

向前！无论面对何种困境，士兵必须服从号令，向前撕开敌阵！

敌阵中，盖吴大将骑宝马，带着最好的护卫亲临前线，身躯壮如猛虎，手持狼牙棒，刮者伤，碰者死。周围魏军尸体一片，端的有万夫莫敌之势。

“朝他去！”魏大男握紧手中短弩，“近些，再近些！”

他的骑术，他的射术，仿佛天生的搭档，牛大力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他拍拍红马，对大男说：“抱紧我的腰。”两具温热的身体紧紧靠近，仿佛紧得不能分开，对方是那么的与众不同，他们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心跳，这种情形让人不由面红耳赤，浑身不自在。

牛大力深呼吸一口气，瞬息之间已夹紧马腹，拉稳缰绳，压低身躯，身下的马猛地跃起，马蹄先狠狠踢了脚前方打转的敌军马匹，痛得那马惨叫一声，几乎将背上人摔下。随后红马仿佛有灵性般随人心意而动地避开飞射的长矛和大刀，朝盖吴大将而去。

“近点，再近点。”魏大男松开手，缓缓张开手中短弩，微微眯起双眼，流露出雄鹰捕猎的神采，“近点，再近点。”

盖吴军发现了他们，手持盾牌，团团护住大将。

魏大男的箭终于出手。

那是何等刁钻、何等快速的一箭。

穿过苦苦厮杀的魏军，穿过盖吴的盾牌缝隙，穿过将军狼牙棒的反击，穿过风，穿过天下间所有的障碍，恍如奇迹般，直直射入盖吴大将的左眼，盖吴大将不敢置信，直至鲜血滔滔流出，才发出受伤猛兽的哀号，然后被蜂拥而上的魏军乱刀砍死。

“大男！干得好！”极度疲劳的魏军士气大振，认识他的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叛军大将死了！死了！”

同样极度疲劳的盖吴大军军心已乱，不知不觉，越发靠近黄河。

魏军将领立即下令，用战车巨盾、长矛箭雨，将所有盖吴军逼入黄河水中溺死。

盖吴军阵亡三万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