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儿的眼泪再次掉了下来:“哥哥,我真的好饿,好害怕。”
谢中直安慰:“不哭,以后你再不会挨饿。”
两个孩子颤巍巍地回到大树下,准备往上爬,莲儿从未爬过树,又没有气力,谢中直拼命给她打气,努力几次还是摔了下来。
后院的门锁了,铁锁根本不是小孩能撬得开的。
谢中直一筹莫展,带着莲儿在院子里直打转。
乌云缓缓移开,露出了清冷的月光,月光下站着一个男人,静静地看着他们,正是海瑞。
谢中直吓得一个激灵,和莲儿双双摔倒在地。
莲儿看不见,察觉不对,紧紧握住了谢中直的手:“中直哥哥,怎么了?”
谢中直磕磕绊绊道:“海大人……”
莲儿知道出逃被父亲发现了,赶紧跪下求饶。
海瑞沉默不语,脸色冷峻,看不出一丝感情。
谢中直将莲儿护在身后,仿佛发怒的小老虎:“你想做什么?”
莲儿急忙上前磕头:“请原谅中直哥哥,是莲儿一时糊涂,求他来救我的。”
谢中直再次把她拦下:“虎毒不食子,你这禽兽心肠的男人,不配做爹。我今天就是要带莲儿走,大不了打死我,我不怕!什么清官,我就等着天下人骂你是畜生!”
莲儿吓得浑身颤抖,拼命掩住了谢中直胡说八道的嘴,哭着请罪:“莲儿错了,莲儿不应该忤逆祖母,不应该接受他人的食物,莲儿心甘情愿回房间乖乖饿死,保证再也不偷吃了,求爹不要责怪中直哥哥,他只是舍不得我……”
谢中直怒:“你傻了吗?”
海瑞走上前,一声不发,递给谢中直两样东西。
一封书信,一把钥匙。
钥匙是打开后院大门的钥匙。
谢中直愣愣地看着这个严肃古板的男人,仿佛从未认识过他。
海瑞只说了一句话:“你父母的马车在等着,清晨就出城,再也不要带她回来。”
谢中直大喜过望,跪下狠狠磕了几个头。
海瑞并没有看他们,静静地转身离去。
月光下,他鬓间都是斑斑白发,原本稳健的步伐变得蹒跚,仿佛一个年迈的老人,他走向黑暗的宅子里,仿佛走入孤独的坟墓。
捌
后院门外,谢有德夫妇早已收拾好行李等待着,他们原本也住不惯京城,打算把绸缎铺子盘出去,去大儿子处买房置地。王氏知道他们要走,也知道自己死期将近,瞒着所有人将莲儿交托给了张氏,并做主签下了送女文书。谢氏夫妇早就在想办法带莲儿离开,财产已处理妥当,就怕背上拐带罪名,一直犹豫,如今看见饿得几乎只剩下一口气的莲儿,张氏什么也顾不得了,急忙将她抱入怀里,除了怜惜,还是怜惜。
谢中直将海瑞给的书信递给父亲,谢有德打开,立刻红了眼眶,这是一份手续齐全的送养文书,上面还有海大人相熟的官员的签名见证。有了这份文书,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收养莲儿,不管是把她当女儿养还是将来娶做媳妇,都不怕任何人追查。
孝道亲情两难全,父亲救女儿的唯一选择,就是放弃。
莲儿眼泪汪汪:“爹,好好珍重……”
天亮了,马车前行,扬起一路尘埃。
莲儿依在张氏温柔的怀里,是从未有过的安心。
她虽不知道未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可是她相信,一定是极幸福的生活。
玖
海瑞打开大门,命老仆抱走一张包裹着东西的破席。
他面无表情地告诉母亲:“女儿接受外男东西,不守名节,三日前已绝食而死,尸首不忍观,命人带走安葬。”
海老夫人心下大松,终肯进食。
隆庆三年,海瑞升应天巡抚。
万历十三年,海瑞任南京吏部右侍郎。
万历十五年,海瑞死于南京任上。
海瑞一生为朝政鞠躬尽瘁,死后无子女,无家财。
佥都御史王用汲主持海瑞丧事,因悲睹其丧事简陋而为其凑钱办理。
海瑞死讯传出后,南京百姓罢市。海瑞灵柩运回家乡时,穿白衣戴白帽行丧礼之人站满两岸,祭奠哭拜,百里不绝。朝廷追赠海瑞太子太保,谥号忠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