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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衢词

世间男人心里,妾同玩物,应无情。

如果柳永有情,愿意把她赎回去做妾,就是对倩娘的伤害;如果柳永无情,不愿意赎她回去,她将彻底绝望。

蝶娘胆小,瞻前顾后,迟迟无法做出决定。

二月十九,观音诞,各地寺庙皆有香会,热闹非常。

听闻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救世间苦难。

蝶娘告了假,前去参拜,祈求菩萨怜惜,为她指明前路。她添了香油钱,跪在菩萨面前,虔诚磕头,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破茧成蝶,再从云端跌落到地狱,落入网中,苦苦挣扎。母亲说女孩子要温柔善良,父亲说女孩子要德才兼备,她学四书五经,学琴棋书画,学女红管家,她学得很好很好,可是有什么用?

他们都盼着她能嫁得如意郎君,从此琴瑟和鸣,恩爱一生,白首不相离。

良人何处寻?

幼时的争强好胜早已烟消云散,如今的她已不敢再奢求有情人,只盼能得可靠之人把她赎出苦海,给她个名分庇护,得以过上太平日子,哪怕是将她送去乡下,就是长伴青灯古佛都没关系。

蝶娘拜了又拜,虔诚无比。

隔壁有位女子拜得比她更虔诚,美目含泪,口中念念有词:“信女倩娘,盼观音大士慈悲,一盼柳郎身体安康,永无苦愁;二盼柳郎金榜题名,一偿夙愿;三盼柳郎搁下痴念,花衢无挂念;四盼虫虫福报,柳郎生死相忘,再无牵挂。”

蝶娘心里微微一震,回首看去,却见隔壁美人。她打扮得极其美丽别致,可脂粉掩不住眼角的憔悴,口脂遮不住唇边的干裂,她的声音嘶哑,眼角似有流不尽的泪。可惜她心心念念的丈夫,尚在花衢处醉生梦死,挂念着心娘和酥娘的舞、佳娘的歌、虫娘的解语。

蝶娘在迎来送往中见过很多这样的女人,如今文人骚客汇聚花衢,皆以和花衢美人有情为风流。在大部分男人心里,妻子只是家中打理家务、生儿育女的责任所在,他们的感情留在了花衢来来往往的美人身上,若得花魁青睐,一掷千金在所不惜。

有些可怜的妻子,她们爱上了丈夫,爱深妒极,妒极哀伤,哀伤损寿。

正如倩娘,正如虫娘,正如那些为他倾倒的女子。

蝶娘看着憔悴的倩娘,仿佛看见了虫虫嫁给柳永的结局。

柳永心中的虫虫已死,何须花衢寻?倒不如珍惜眼前人。柳永既爱虫虫,为何还要和行院年轻花娘们打情骂俏?为何那么轻易地相信她死了,不愿多调查一点?说是在花衢里找虫虫身影,为何不想着虫虫年纪渐长,多在年纪渐大的女子里看一眼?

醒了吧,看清吧,其实他爱的不是虫虫,只是心里那个爱着虫虫的自己,爱着他最美好的少年时光,那段浪漫多情的风流岁月。

蝶娘忽然觉得,青梅竹马,索然无味。

倩娘久病体弱,拜得久了,晕晕欲倒。

蝶娘急忙伸手去扶,倩娘却认出了行院娘子身上的脂粉香气,迁怒恨极,毫不客气地拍开了她的手,任由自己摔倒在地上。服侍的丫鬟急急冲上来扶起主人,又让人去告知婆婆,倩娘起身鄙夷地看了一眼蝶娘,傲慢地转身离去。

蝶娘想起柳母当年对她百般疼爱,忍不住问道:“你还好吗?我想知道柳……”

倩娘压根不愿跟她说话,听了半个柳字,断定是那些勾搭柳永的行院女子之一,打断怒道:“你这种不知羞耻的女子配拜观音吗?配呼唤我家柳郎的名字吗?不要自不量力!你们尽管勾搭好了!且看结局如何!”

柳母匆匆来到,关心地对倩娘嘘寒问暖,回首看见蝶娘,猛地一愣,低声道:“是你?!”

蝶娘知柳母认出了自己,有些欣喜,正要见礼,想求她帮忙赎出自己,然后远远离开,再不相见。

倩娘疑惑地回头问:“娘,你认识这女子?”

柳母仿佛碰到了什么污秽的东西般,毫不犹豫地将目光从蝶娘身上移开,撇清道:“我怎可能认识这种不要脸的行院女子!尽是些狐狸精,勾得永儿不着家。只觉得稍有些脸熟罢了,认真看去却知看错了。好媳妇,永儿是有些荒唐,你别放在心上,我们柳家绝不会让这样的污秽女子进门,简直是笑话!”

蝶娘愣在当场,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原来,地狱里的蝴蝶怎么也挣不出生天,曾抱着的希望,只是笑话。

天黑了,乌压压的云朵掩上最后的光明,剩下的都是黑暗。

打雷了,下雨了,混着羞耻的泪,脸上的水珠怎么都淌不尽。

蝶娘麻木地往山下走,却不知该往何处。

路边,有农家汉子用衣裳替娘子遮风避雨;茶寮里,有商人夫妻互相擦拭脸上的水珠;树下,有卖炭老者抱怨妻子送伞来,只道是若染上风寒如何是好……

暴雨中,她孑然一身,茫然独行。

天地茫茫,容不下小小一个她。

蝶娘恍恍惚惚地朝行院走去,暴雨遮掩了视线,她不小心在转弯处重重撞上了一个男人。这是她平生所见的最魁梧的大汉,高如山,壮如牛,满脸大胡子,配着宝刀,浑身匪气。

蝶娘被撞得跌落在地上,浑身水珠弄湿了大汉的好衣服。

大汉回头看了一眼,似乎很生气,伸手要抓。

蝶娘吓得半死,不敢多看,一边尖叫着道歉,一边朝行院逃去。

大汉拔脚就追,似乎要找她麻烦。

所幸蝶娘对附近地形极熟,转弯混进相熟的行院,再从后门溜走,回到会仙阁。

雨水淋湿了身子,又受了惊吓,蝶娘打了几个喷嚏,身子有些不舒服起来,鸨母只当她装病,命她好生梳妆,开门迎客。蝶娘抱着琵琶,强撑着坐在角落,尽量缩在灯影里,人却越来越难受,额头也渐渐起了热度。

今夜贵客临门,女孩们都惊恐起来。

这是个性格极其恶劣的客人,性格残暴,嗜好虐待,每个服侍他的女人都会落得一身伤,甚至有几个差点被打死的。可他非常有钱,出手极阔绰,而且认识权贵,又不挑剔女人的年龄和容貌,鸨母舍不得把这样好赚钱的客人赶出门外,总是让不听话、犯了错或是年老珠黄的姑娘去服侍他。

今夜他来到会仙阁,鸨母笑得像朵花似的,小姐们却胆战心惊,唯恐被指名去服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