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当空,清冷的华光在悄然中缓缓西移。
接过灵物递过的冥币,孟婆一面伸手扶着酸痛的腰间,一面舀着浓黑的汤水,目光却是注视着依旧大摆的长龙队伍中。
这百年,究竟是积压了多少要轮回的灵物呀!孟婆忍着腰间不断的酸楚,心中不由开始抱怨起来。
“可否再来一碗孟婆汤?”
“再来?!”孟婆惊讶抬首,以为自己错听,目瞪口呆地盯着面前这敝服长袍,腰圆背厚,面阔唇厚的男子。
见孟婆的视线停留在他面上,男子朗声再次开口:“可否再来一碗孟婆汤?”
“嘭!”
突然响起的巨大声响瞬间打破这诡异的寂静,吸引着众灵的目光。
只见孟婆一手叉腰,一手猛地拍在简陋的桌面上,直震得桌面上的陶碗一阵跳动,几要落地,唬得那已经喝过孟婆汤的灵物不住加快脚下的步伐,却是不住的回头看向这边的状况。
“你可知我这望乡台的规矩?”孟婆眼神狠厉地盯着没有一丝惧色的男子,而后扫视着后面依旧排着队的灵物,言辞厉厉,“你们可知?”
孟婆生气时万不可招惹。此乃冥界灵民口口相传的铁律,里面不知包含了多少前辈的血泪教训。
所以,众灵自是不敢接讪,唯恐惹火焚身。
见众灵皆是不答,孟婆面上的忿意更甚,直直地越过灶台一把抓住面前男子的衣襟,“你,很有钱?”
见此动作,一众灵物皆跺足长叹,此灵危矣!
“小可略有积蓄,”就在众人皆为他担忧之际,谁知,这男子不仅丝毫没有惊惧之色,反倒拉近与孟婆的距离,言笑晏晏,压低声音说道:“孟婆这灵瘴之术倒是差些火候。”
此言一出,奈何桥头顿时寂静无声,偌多灵物,却皆只听得这前半句,未听得那后半句。此刻个个皆敛声屏气,生恐做得这场怒火的殉葬者。
如此放诞无礼的言辞,孟婆已经很长时间未曾听见了,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却是长久的保持着方才的动作痴愣着。
灵瘴之术,乃是阴差特有的灵法。此法所生,正是为了众阴差能够改体换面,以达到威慑众灵,治理冥界的之术法。
但,这灵瘴之术对于同为阴差的灵物而言,则是完全没有作用的。
的确,这幅模样本不是她的真容,乃是她兴之所致,为了这份职位使用灵瘴之术化出来的模样。
为此,私下之时,她没少被牛头取笑。
可,这唯有达到阴差级别的灵气方才会知晓和使用的术法,这眼前的普通灵物又是如何知晓?除非但,她从未在冥界见过如此模样的阴差
一语未了,男子见孟婆此番呆笨,便再出荒诞之语:“如此,孟婆可是有意?”
轮回殿内灵民皆知,孟婆最爱的有两样东西,一便是这钱财之物,二便是灵香楼的吃食。
而听这只灵的言外之意,似是对这孟婆有意!
啪!孟婆一巴掌扇在近在咫尺的男子脸上,而后拉开距离打量着眼前这散漫无稽、言辞放诞的灵物,竟生出丝丝熟悉之感,“你究竟是何人?”
“史雍。”
史雍?在记忆中找遍,孟婆也终究未曾找到有关这二字的片言只字。
但,这二字却是在这群被迫围观的众灵中掀起了阵阵涟漪:他便是两百年前的当事人,因未曾饮尽碗中汤汁而被滞留轮回殿内的史雍?
只是,这二人不是存着比忘川更深的仇恨吗?为何竟上演着这番剧目?一时间,众灵看着二人的目光也带上了些许暧昧的气息。
史雍报上名号后,见孟婆仍旧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不由有些气馁,但却仍旧不愿放弃,“你可还记得每日的烛香糕和冷纸酥?”
这都是她最喜爱的灵香楼的招牌点心,她自是记得。
前段时间,不知为何,她每日清晨开门便会看到放置在门前的点心,却看不到半个灵影。虽然她也深知不能吃陌生人的东西,但奈何她实在忍受不了这香味的诱惑,所以每每在下定决心不再动之后,还是屡屡破例。
思及此,孟婆猛然抬首。既然史雍提及,想必这一切定然都是眼前的男子所为!
“如此,你可还记得最后那日点心内附上的书信?”见孟婆满眼诧异的看着他,史雍知晓她定然忆起此事,遂继续开口问道。
书信?孟婆再次陷入沉思,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当初,因为吃得太过急切,孟婆把那书信错当做点心,直到入口后发现口味不对她方才发觉。
竟是书信吗?孟婆一阵心虚,她以为是垃圾来着,燃起灵火烧了。
现今,看这史雍满脸的严肃,想来定是写了要紧的事。
“自是记得,”孟婆躲闪着史雍有些灼热的目光,心怀愧疚地支吾着:“只是”
“我知晓你的答案了!”
史雍深深地看了眼孟婆,迅速打断她的话,而后将视线转移至忘川河水之上,声韵凄婉,“可否再来一碗孟婆汤?”
“可以,可以,”孟婆一面应承着,一面拿起汤勺舀了大大一碗,而后双手奉上,“这碗免费。”
吃人嘴软!她孟婆毕竟受了这史雍的点心,这碗孟婆汤权当聊表她的谢意了。
听闻此言,史雍倒也未曾推辞,他接过汤水一口饮尽后便大笑着向那轮回道行去,转眼便消失无踪。
唯有读懂其中真意的盈盈忘川水,挟裹着萋然蜷曲的依依柔情咆哮奔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