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麟心想,难道知府大人您真的不是揣着小酒来拒婚的?
“知府大人不要客气,是小王失礼,本应该和府长吏一同亲自前去拜访……”
然而到底因何而拜访,两人心照不宣,都不好提。
温知府看着庭前萱草,室中书束剑匣,于是旁敲侧击起来。
“不知殿下平时可有什么雅号?”
对于功课做得足足的皇甫麟来说,这简直是一道送分题。
两人一番聊了下来,温知府发现这穆王殿下,闲暇所好和他老人家一样,对琴棋书画诗酒剑花都小有研究。
两人从室内聊到室外。
穆王府中有个花园叫仙如园,让温吐宇想起了自己的四时院。四时院多种牡丹、芭蕉、烟柳;而仙如园倒尽是些不好叫名字的奇花异草,如兰芝,贝母,碧玉藤,以及一些颜色缤纷的异域花草,能从景致纷然中看得出主人的兴致,以及井井有条的思想。
喷水台让温吐宇想起四时院的那一汪清池上由温候循垒起土石的假山。
作为一介诗书文人,温知府闲赋时,便喜欢幽居于四时院,或者邀三五友人,相聚小院亭池……
“或赏那檐滴宿雨,芭蕉凝珠;或看那清池藕莲,庭花影转……”
皇甫麟笑着听着,接话道:“独坐时,便对着天上月识盈虚有数;与知交好友对坐时,或数算筹子,或茶或酒,吟咏对偶,作诗词成篇……又或以那兰亭为效,茅亭画壁,附和对仗,互生打趣……”
温知府微笑点头,真是难道这穆王殿下年纪小小有这般心性。
他一把年纪悟于小庭,常叹观遍了四时更迭,天地虚幻,便生出宁肯居于小院,心闲四野,以此终老于兹的心愿之类。
没想到这小殿下,虽不关心朝堂,但倒也不致颓废,而反有一种“夫唯不争,则天下莫有与之争”的坦然……
其性子平直端方,虽寡言少语,但所说皆非虚空,能看出其心存的浩然之气。
温知府问他:“不知穆王殿下将来如何打算?”
皇甫麟忙说:“借用孔贤哲云: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
皇甫麟的意思是说,他不会去担忧能不能得到官职地位,只是担心自己有没有能够用以安身立命的学问与本领;他也不担忧没有人知晓他自己的声名,只求他自己能成为值得别人知道、值得别人交往的人……
温知府点点头,这跟平时他教导候循时候说的话颇是一致:不邀名,不趋利。
简直就是莫逆之交啊。
温知府觉得这个穆王殿下待人接物既彬彬儒雅,心中又自有丘壑,而且还心怀高远,有着“高官莫如高寿,高寿莫如高兴”之淡然,这恰好又迎合了温知府那“怀大梦想,行中庸道,过小日子”之心向田园之心思,两人越聊越投契,险些拜了把子。
于是,一向觉得谁配不上他那公主女儿的知府老爷,突然觉得跟人家皇室正统培养出来的殿下一比,还是有点逊色嘛。
所以这回,他不打算喝酒拒,毕竟这都惺惺相惜了,怕是喝醉酒,这穆王殿下也会觉得没什么了吧。
于是心一横,决定直接说算了,论家世、人品、才学,搞不好人家根本就看不上他家霜儿啊。
心说,公主殿下,老爹对不住了哈,反正你也是要拒的嘛。
心怀惭愧又十分实在的知府老爷,便将温无霜那总任意妄为、琴棋不通,诗书不精、心思粗糙,甚至胡乱闯祸,连在入学太学书院第一天就落湖失仪的丑态,总之各不宜室不宜家的情况,都如实相告了穆王。
只想着皇甫麟若是心下添堵,再遣任大人再另觅佳媳好了。
反正皇子殿下的婚配,总难免挑三拣四的。
皇甫麟当然都不以为意,立即邀功道:“原来小王在敬圣亭捞起的落水小生员是知府大人令媛……也不算太失仪,除了小王及近侍,并无外人知道……”
温知府听闻闺女那日落湖正是穆王所救,听他口中说是小生员,想来,也不算无霜失仪,而且一个“并无外人知道”,表明还保护了他闺女的名声,没想到这穆王还有恩德于其小女,不敢忘的同时,越来越觉得拒婚一事,反而让他搞得有些弄巧成拙了。
人家殿下几次三番救你,你不是应该涌泉相报了么?还明目张胆前来拒婚?这于礼不符啊……
温知府摇摇头,觉得可惜。
回来后给江亦慈一说,说虽然这穆王的爹,那皇帝陛下和无霜父亲有仇,但是,这两个小孩子并不自知,如果能瞒上一辈子,难道不是一桩天作之合么?
江亦慈一面为杜舜英欣慰皇甫麟的得体成长,一面依然否定,目前没有办法,只能先狠心拖着。
温知府也惋惜,毕竟这样的经历没有落在自己头上,所以,既然娘娘这么认为,便自有她的道理吧。
好好的一段姻缘,因为夫人的诸多担忧,而不得不放弃,温知府自然觉得遗憾,所以也基本回避着温无霜了。
而温无霜以为,父亲母亲只是担忧最近亲王府重兵包围的样子,怕受牵连,故而不同意罢了。
大人的世界,有太多利弊要考虑,行差踏错的道理,江亦慈又不能说得太直白,贪心于热恋的温无霜又从她的表情里看出来。
反而对她母亲有了看法。
这天,温无霜唤过沅儿:“最近几日怎么不见冬川?莫不是因为我擅闯穆王府,也遭了母亲责罚?”
沅儿道:“小姐你不要想那么多,夫人已经不提这事了……上次不是说啦,老爷和张御医发愁的怪病是冬川他们村子里的病……所以,冬川已经让老爷遣回他们村去了……”
温无霜琢磨了一下,转身吩咐她:“那沅儿你留意着少爷他们晚上的动静。”
白天她会盯着温候循。
沅儿不安地看了她小姐一眼:“小姐你想做甚?”
她家小姐上回在夫人房里哭哭啼啼,回房后又捂着被子哭的事,想是被夫人教育得狠了,让她也难过,她却一点办法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