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在突然之间，那种低沉、细碎的喧嚣，又再次淡去，大殿又再次安静了下来。
堂上便出现了两排着以鹘衔瑞草、雁衔绶带及双孔雀，束腰长袍、或是地黄交枝的黑色朝服的文武百官，他们分立在大殿两边，手中各执一个玉板。
而那大椅子右侧，便在肃穆中，由两位双圆髻、浅青衣、无饰物，身材匀称的侍婢扶出一位腰背笔直，目染眉浓的清瘦黄袍皇上。
咫尺龙颜，他一头黑发梳理得细致精神，即使他脸颊消瘦，前额两侧亦深陷，但他青眼信步的样子，像在极力保持着他的翩翩盛年，那双深褐色的眼睛，狡猾而坚定地散发着光芒，明亮而清澈，而那方形帝冕上垂下的白玉珠帘莹莹生辉，遮饰着他明亮如圆顶般的前额，让人看不出他的多疑傲慢。
他那下巴上那撮不甚浓密的短须，一直风恬浪静，像某种象征一般，坚定而顺畅地仰着。
而那身以金缂银丝绘以金龙，以及宝壶、宝伞、荷花、双鱼、法螺、天盖等佛教的“八宝”祥瑞纹饰的黄袍，更是衬得这皇上宝相威仪。
温无霜听多了江亦慈讲的那些“旌戈矛戟、黄金甲胄”指挥戎马的皇帝故事，让她觉得，这倒不似个皇帝，倒更像个仙家来客了。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也与江亦慈描述的那种，皇上应该身处的马鸣箭嘶风云嚣嚷的战场，完全不同。
皇甫昌步入正堂，微抬青眼，目光犹如两道冰轮，碾碎了一殿练光寒玉，君临天下的气势，不怒自威的龙颜，依然比这王殿更慑人心魄。
他看着殿中朝堂百官，有的身形高大眼神坚定；有的精力充沛却不知所谓；有的脸色苍白如树头惊鹊；有的气喘如牛像刚刚经历过奔跑；有的镇定自若，仿佛在静待什么；有的形容与表情一般严肃，一副忧国忧民模样；有的又像月落潮生一般，眼神是尽是顺其自然；还有的心存着跃跃欲试的试探……
他们中间的大多数人，都带着一种上层望族妄自尊大的坚决与不屑：坚决要肃清余孽，又不屑于一个小小余孽。
总之这看似正常却隐隐有些不正常的表情，在今天，皆露出一种层次分明的情绪来，平时他们各有分歧，但今天他们的表情，说明他们已经神秘地团结在了一起，全副武装的样子，仿佛是要全力以赴地应对共同的危险一样。
这各异的表情，皆是源于今天凌晨混入宫中的一个刺客了。
很明显，他们一个不落地聚集在这里，只是为了搞明白，他们最终能邀到什么功而已。
而这，将取决于这个刺客的身份。
当然皇甫昌自己，没打算揭露这个刺客的身份。
朝堂鸦雀无声，皇甫昌缓缓落座，下面文武百官一齐伏于地上，开始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温无霜也学着他们的模样赶紧伏跪于地。她常听她那父亲说起，天极殿，是大月皇上早朝听政之殿。
于是她有些欢喜，开始在百官中寻找她父亲的身影。
“众卿平身。”瑶阶珠砌宝座上的皇甫昌面色平静，声若洪钟。
他云淡风轻地看着右首的一名武官问：“可抓住那女刺客了？抓住了送往大理寺审审，看是否还有同伙。”
金风簌簌中，武官上前一步：“报陛下，圣上英明，那江亦慈已在乱刀中被兵部主事魏敬职砍死身亡……”
皇甫昌怒涛凝眉，声音犹如霜林：“哼！晾她插翅也难飞！传旨下去，诏告天下，即日起，将皇甫暄降为庶人！兵部禁军论功行赏。”
百官中一些旧臣一听“江亦慈”四个字，内心处仿佛雷抨山碎，想那武帝的柔弱皇后江亦慈并无本事刺虎屠龙，七年时间江湖中也是没有半分消息，不知突然大闹京城是为哪般，但皇帝陛下对他一个柔弱女辈的亲属如此冷绝，皇甫暄一门，终究还是断了。
可是细一想，自从皇甫暄一去，那一脉，应该是早就断了吧。
唏嘘声中，一时没有人言语。
而听到“论功行赏”几个字的人，有得意微笑的，有暗暗顿足的……
至于听到“被砍身亡”几个字的上层望族们，皆轻轻吁了口气，脸上的自大又蔓延开来，在弹冠相庆的眼神中，默默地交换了一番对亡人的鄙夷。
倒是温知府，对于“江亦慈”这个名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一则他从来没有问过她那夫人的真名，当然，自知道她是皇后，也不敢问；久了便也忘了多问。
二则，毕竟身为地方官员，不似京官那般对朝堂熟悉，何况武宗刚刚登极就薨殁了，本就成了忌讳；
这三则，还是因为武宗那皇后本就是个深居浅出的人，没有什么信息可凭凡人消遣，所以民间也甚是鲜少提到，因此他看到一些大臣叹惜，也有些不知所谓，倒是震惊为何降武宗为庶人。
正想着的时候，一个中等身高，身材健硕，脸色呈深黄色，灰褐色的胡须，颧骨突出，脸颊深陷，双眼隆起，前额奇高，整个外貌看上去显得极是圆滑深沉的中年文官站了出来。
此人就是一直静观朝堂的宝源局那尚未入流的大使，号称掌有口传秘方的纪维谷。
他轻轻笑了笑，上前施起大礼，率先打破了天极殿的宁静：“皇上英明，剪除谋逆妖孽，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皇上大义灭亲，实是为大月江山社稷百姓千秋万载作想。”
纪维谷的口音有些奇怪。
斩草除根？大义灭亲？
温吐宇一惊。所以，武宗皇后，他的夫人是：江亦慈？
皇甫昌对纪维谷点了点头，对他的补充甚是赞许和心安。
倾巢出动，就算是给皇甫暄的最后尊严吧。
于是朝堂中出现一片“浪花有意杀，桃花何须劝”的详和。
皇甫昌冷哼一声，看了一眼徐彦伯，徐彦伯一看会意，上前一步，对着百官说：“众卿家可还有事启奏……”
百官这才纷纷醒悟，开始启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