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恨了一眼吴常：真是死不悔改！低声道：“还不快滚！”
吴常悻悻地看了一眼那枚元宝，上了马车，“呸呸”吐了两口唾沫：
“不言而治？呸！识字就给我个差使？呸！”
虚弱的沅儿也挤在少年们中间，看着这一幕，又落下泪来……
当晚，姚逾城被人送到知府府院内的“过竹堂”，过竹堂是接待男眷和男客的地方。
他打量着堂中规整的布局，思索着堂名，在屋中坐了小片刻，正不知所以时，听到门外传来了扣门声。
他试探着上前开了门。
“姚参言，是你么？”巫侍贤伸出枯瘦的双手探上前来。
姚逾城一愣，看着眼前这个身着墨青长衫的中年男子，看着他空洞的双眼，借着烛火打量了片刻，认出了来人，忙捉住他的双手：“侍……侍贤兄，你……你的眼睛，这是怎么了？”
巫侍贤不以为然地一笑：“姚参言，真的是你，我真的太高兴了……看我给你带了谁来？”
江亦慈从巫侍贤的身后闪了出来。
姚逾城大惊，连忙下拜：“娘娘……”一时间湿了眼睛。
江亦慈扶住他说：“姚参言不必多礼，我已不是什么娘娘，倒是见到跟随皇上多年，依然初心不改的你和巫先生，让我觉得如见至亲……”
姚逾城一听，更是大哭自己失职：“娘娘，老臣对不起您，也对不起皇上啊……”
江亦慈连连摇头，扶他坐下，三人坐在桌前，姚逾城伤起往事，依然愧疚：“那日皇上御驾亲征，不仅坐镇御营，还欲亲上战场，古往今来，只听过兵对兵，鲜少将对将，何况皇上当时已经继位……可是皇上不听老臣和五将们的百般所劝，说连年征战，物质耗损巨，将士们皆疲，便欲亲上战场，一举拿下巴霍，及时为天下止损……臣等苦劝不下……事后难免亦疑惑，睿亲王与那西夷恐有勾结，那巴霍才叫嚣非要与皇上亲战，皇上为示国威，结果……遭了暗算……”
江亦慈安慰着连连抹泪的姚逾城，叹息着皇甫暄的遭遇，一时间主仆对坐又是悲泣半日。
自姚逾城与巫侍贤和江亦慈相认后，那二十多个少年娃娃便被留了下来，悉数养在后院的“翠竹堂”中，翠竹堂出门右首便是巫先生的“夜竹堂”，方便巫先生来去医治。
左首与冬青冬川这些男仆的“墨竹堂”仅隔一个院墙，亦好方便他们照顾。
为掩人耳目，温知府便说对外又招了一个姚姓儒生作刑房的书吏，帮助知府作堂事笔录等诸事。
姚逾城便被安置在“寓竹堂”中。
与温候循的“久竹堂”和温知府的“言竹堂”相隔倒也不远。
至于沅儿等一些丫头们，自然也就安置在女仆们所在的“采兰堂”了。
待安顿下来，姚逾城又赶紧到“言竹堂”找温知府道歉：“大人，草民那日在堂上失礼了。”
温知府呵呵一笑，赶紧扶他：“姚先生言重了。”
姚逾城想着温大人对江亦慈和巫侍贤的接纳和保守，很是感念地说：“看来传闻温大人遇人危难，或慷慨解囊，或出手相助，都所言不虚。”
温知府又摇摇头：“哪里哪里，能力所及，从未敢辞。姚先生请坐。”
得空坐下来，姚逾城对江亦慈和巫侍贤说起了那些少年们：“这些娃娃，恐怕娘娘想不到，都是武宗的那些将领兵卒之后！”
江亦慈和巫侍贤自然又是吃了一惊。
“那日，睿亲王捉了皇上的全部忠卫，武将全部被杀，老臣因为是文官，被看的不紧，后来趁乱有幸逃脱，也本想一死了之，但是想着那么多死去的将士，都有后人，他们的父亲兄长自杀的自杀，被杀的被杀，大多必然成为孤儿，于是便穷其自己的一生都在寻找这些孤儿。”
“成王败寇本也没有什么可说，但是睿亲王非得说武宗以下犯上，破坏武宗声名一事，老臣自然是真不能忍，于是想起王符《潜夫论》中的那句‘一犬吠形、百犬吠声；一人传虚，万人传实’之语，受了启发，遂决定将此真相告诉这些孩子和百姓：首先，他们不是罪臣之后；其次，那个武宗，也不是谋逆而殁。”
“于是散尽家财，一面寻找这些孤儿，一面到处表演。对于老臣的这种行为，有些县衙也是抓过几回，可是虚虚实实也不好定老臣的罪，总是关一关又放了……”
所以，这次，他能在面对知府老爷时，保持淡定。
“不到两年，盘缠用尽，遇到了吴常的杂耍摊，担心自己被抓后，小娃娃们没人照顾，于是委身并妥协于吴常的杂耍摊，使得他们不但要表演文戏，也要表演杂耍。”
“在丰年时候，吴常收入颇多，也给少年们吃饱饮足，再使他们练习杂耍，也不是没有好处，当是小娃娃们强身健体了，只是吴常手法过于歹毒了些……”
这几日，姚逾城想起沅儿的遭遇，他根据沅儿的说法，她家没落的时间，以及姚逾城个人对周同知的了解，姚逾城便确定是周同知的女儿无疑了。
说到沅儿，姚逾城又很是自责：“没想到连沅儿也是老臣之后。唉！你说我这老糊涂！沅儿在眼前都没有救下！”
江亦慈感叹：“沅儿这孩子倒是坚韧，吴常将她打成那般模样，她也抵死不演……谁能知道沅儿有这凄惨的身世背景和姓名，姚参言你也是今天才听说，万不要再自责，您已经做得够多了。”
巫先生也忙说：“娘娘说的对，老身听冬青说，平时吴常虐待他的那些杂耍少年，你要是插手，吴常不但会变本加厉，还会要挟于你，你顾不过来……”
姚逾城点点头：“唉，当时一心只想护着这些武宗旧臣之后，断然不舍得让吴常糟蹋，对于其他孩子，虽然眼睁睁看着吴常虐待那些杂耍小儿，也于心不忍，当面能拦着，可一转身，也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拦了几回，吴常背地里便变本加厉打死了几个孩子，他从此便也不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