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里,唐沁又回到了读体院的时候。春天的夜晚,空气中是甜甜的花香,好友范萍坐在草地上,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支着脑袋,怔怔地望着不远处的人工湖,对她讲述一个美丽的故事……
她说,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少年体育学校的体操队来他们小学挑苗子,她和一个二年级的男生成为他们学校唯一被选中的俩个孩子。她妈妈有些不舍得,觉得练体操太苦了,不愿意让她去学。体校的老师拉着她小小的手,说不练的话真可惜了一个好苗子。她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另外那个被选中的温文尔雅的男孩子,他正默默注视着她,于是,她对妈妈说,“我不怕苦,我想去。”
就这样,他们俩个一同开始学习体操。每天下午都要训练,但是大人上班不能送他们。下午上完两节课后,俩个小孩子就结伴自己去,一前一后往公车站走。训练结束后,一起在体校门口等各自家长接他们回家。
这个年纪的男孩女孩已开始有了性别认识,小学里的同学们划三八线,好男不和女斗,好女不和男斗。男女生之间关系稍微亲密点就要被大家嘲笑。受这种思想的影响,开始的时候,俩个孩子尽管天天一起坐公车,在一个队里练体操,但没说过几句话。虽不讲话,但只要看见彼此,就会觉得好安心。偶尔,上车的时候被人群冲散了,一个总会在人群里拼命挤来挤去找另一个,她有时急了,便会大声喊那个男孩子的名字。当俩人互相看到彼此时,便又不说话了。在公车上,有座位的时候,男孩总喜欢捧着一本书看,神情非常专注。没有坐在他的旁边,她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但觉得他流露着一种淡淡的书卷味,让她不由心生钦佩之情。
日常训练中,体操队员常会受伤,小伤隔三差五,大伤也是家常便饭。
有一次,她练习高低杠,教练给她系上腰带,两端拴在低杠上,这样即便训练中不慎落杠,人也摔不下来,至多把腰勒疼一下。可是她个子还那么小,看着同伴们一个个摔下来,心里真害怕,一个恍神,她只觉得头给重重地击了一下,便失去了知觉。睁开双眼后,她发现自己躺在休息室里,头还微微疼着。老校医对她微笑着说:“好孩子,没事了。”她从床上爬起身来,一只小手端着一杯水举到她面前:“喏,你喝。”那个男孩子说。她口正渴得厉害,便接过来,喝个一干二净。男孩子笑了,眉舒目展,很开心的样子。
又有一次,他练单杠时摔了下来,摔得七荤八素的,缓过劲来后,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妈妈,我要吃蛋糕。”把大伙都逗乐了。她记在心里,训练结束后她妈妈来接她,她对妈妈说,“妈妈,给我买块蛋糕行吗?”第二天,等公车的时候,她把装着蛋糕的小盒子塞到他手里,“喏,给你的。”男孩子吃了一惊,两眼望着盒子咽了一口口水,便很快打开盒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她也高兴地笑了。
就这样,朝夕的相处让俩人慢慢成了好朋友,虽然在学校里他们仍很少说话,但在公车上他们会站在一起聊天,讲队里训练时小伙伴出的臭事,讲学校里同学的好笑事,也讲自己的开心事,分享着年少无忧无虑的快乐。车上有座位的时候,俩人便坐在一起,男孩仍喜欢捧着一本书看,神情非常专注。她好奇地凑过去看,有时是一本童话,有时是一本漫画,有时是一本故事会。他看到她好奇的目光,便把书摊开,挪到她的面前,于是俩个人可以一起看。
体校的后门处,有一个小池塘,池塘边有一片空地。毕竟都还是小孩子,训练间隙休息的时候,他和其他男队友们便尽情地在空地上追逐,翻跟头,戏耍。她和女孩子们则沿着池塘漫步,弄弄花草,叽叽喋喋说话,她常会一边走着,一边时不时注意看他。
光阴荏苒,转眼间就到了读初中的时候。当年一起训练的队友,有的自动退出,有的因为伤病被迫退出,有的则因为技术水平被淘汰。他们俩一路走来,顺利被选拔入省体校,进入省体操队。他们成了那个小学和少体校的骄傲。俩家人结伴把他们送到了省城,嘱咐他们彼此互相照顾,互相帮助,好好学习。
坐在长途汽车上的时候,她手里拽着妈妈买的新书包,听着旁边妈妈唠唠叨叨的嘱咐,心里没有离家的惆怅,只有满心的喜悦和激动。他就坐在她的前面一排,一路安安静静地看着一本书,新剃的短短的头发,新买的蓝色的运动衣,干干净净,文质彬彬,她觉得他突然长大了好多,不再是那个小小的男孩子了。
陌生的住校生活开始了,远离家庭孤独寂寞的生活,日复一日艰苦枯燥的训练,相对封闭的校园环境,他们成了彼此的依靠,俩颗心慢慢地走近了。就如诗歌中描写的那样,青春的汗水挥洒在火热的运动场上,青春的激情燃放在安静的校园里……
考虑到队员的年龄,为不影响训练,体操队禁止队员谈恋爱。可是纪律和规定难以阻扰燃烧的激情,他们和其他相恋的少男少女一样,背着教练和队里的领导,悄悄展开地下恋情,并且大家默契地互帮互助,躲过教练的查访和盘问。
白天,她会找借口问他借一本书或者还一本书,与他在宿舍门口说上几句话。他总是不断有新的好看的书,所以她总是借不完,也读不完。夜晚,他会通过其他队友偷偷地互传口信约定相见的地点,然后在校园里一个寂静的角落,分享一段共同相处的时光。俩个人虽然常常什么事都不做,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静静地相对,但她依然觉得十分温馨浪漫。
有一回,他的一位队友不小心给他带错了信,她等了很久不见他来。眼见熄灯的时间就要到了,她便匆匆忙忙往宿舍赶。临到宿舍门边,一只手牢牢地攥住了她,“你到哪里去了,我找了你一个晚上。”他压低了声音急切地说,星光灿烂的夜空下,他的目光灼灼,她第一次感到微微的晕眩……
唐沁觉得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地拼命跳,那个幸福的女孩忽然变成了自己,她正仰着头,望着他,他深情的眼睛里只有自已的脸,只有自已的脸,他……
“嘀呤呤---嘀呤呤---”清脆的手机铃响了起来。
“唐沁!唐沁!电话!快接!吵死了!”刘芸的叫声同时响起。
“啊~!”唐沁挣扎着爬起来,慌慌忙忙拿起了桌上快乐地跳着的手机,“你好!”
“嗨,唐沁,今天的沙龙你还来吗?”电话里传来的范萍温柔的声音。
“去呀。啊!几点了,我睡糊涂了。”唐沁翻了翻眼珠子,一脸懊恼地说。
“还早呢,不过我可能会晚点去。”范萍安慰道。
“哦。”唐沁看了看时间,松了口气。
“你怎么还在睡,都该吃中饭了。”范萍说,声音里是掩不住的笑意。
“哦,我吃过了。”唐沁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快醒醒!一会儿见。”范萍说完收了线。
“嗯,回头见。”唐沁收了线,人仿佛还沉浸在刚才的梦里。她傻傻地坐在床边想着心事:该死!怎么做了这么个怪梦,把自己当成了范萍,还跟她的小男朋友……呵,羞死人了!
又做这种该死的梦,她洗脸的时候越想越倒,一边擦脸一边暗暗骂自己。
唐沁没有恋爱过,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老老实实、安分守己地呆在家里。即便是读本科和研一时,也是住在家里,宿舍的床位仅仅是个摆设而已。本科时体院就是她家,所以住家并不影响每天的晨练,于是顺利过关。读硕士就更加自由轻松,在家千日好,她便懒得搬了。在双亲的眼皮底下,加上老妈的严格管教,唐沁成了典型的宅女一名。若不是父母调到北京工作,她的宅女生活会毫无疑问地进行下去,直到嫁人。
象所有的青春少女一样,唐沁对爱情充满着憧憬与渴望。她喜欢武侠,更喜欢言情。从中学起,她就开始书海漫游,读过许多言情小说,不时沉迷于其中不能自拔。不过,她觉得书中虽然有许多甜蜜与美好,但书毕竟是书,离现实还是有距离的。范萍青梅竹马的初恋是唐沁听到的第一个实实在在的爱情故事,纯真的年龄,美好的时光,浪漫的经过,它让唐沁体会到真真切切的感动。
范萍没有详细地说后来的事。唐沁只知道,范萍在训练中脚踝反复受伤,做手术摘除了脚踝里的碎骨后,最终因为伤病提前结束了在省队的运动生涯,也结束了这段恋情。
唐沁觉得很可惜。她问范萍:“你们为什么不联系下去呢?”
范萍淡淡地回答:“队里管得很严,我们都还太小。曾通过几封信,他的教练过问了这件事,我也不想影响他的前途,慢慢地就不太联系了。”
“那他现在呢,你们现在可都长大了,你们可以―――”唐沁满怀希望地提议,却被范萍很严肃地打断:“都过了那么久,我们早已有了各自的生活。”
“你难道就这么算了?忘了他?”唐沁很是不甘心,这样美好的感情没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小嘴也不禁撇了起来。
“当然不会忘记。有时也会想起他,但只当他是一个老同学、老队友。”范萍轻轻地说着,冲一脸不满的唐沁露出一个很坦然的笑容。
范萍念大学时没有再谈过恋爱,虽然不乏校内外的众多追求者。唐沁觉得范萍到底没有放下这段感情,而范萍自己从来没有承认过。尽管如此,唐沁仍十分肯定自己的判断,因为草地上的那次倾诉,溶溶的月光下,范萍说着说着就哭了,面颊上的泪珠在月色下闪着晶莹的光,那可骗不了人。
“我真为你们可惜,这都是为什么呢?”唐沁于是有机会便会不依不饶地缠着范萍问个不停。
“你们那会子很要好吧?”
“唉!他现在怎么样了?你不想知道?”
“萍萍,要不要我帮你去打听?我妈妈在体育界好多熟人的。你告诉我他的―――”
“萍萍,你既然还当他是朋友,为什么不去联系一下他?也许―――”
唐沁的十万个为什么并没有得到范萍的解答,很多时候都被打岔扯到了别的话题上。
有一回,她的问题太露骨了,范萍便戳了一下她的脑袋说:“小丫头,等你恋爱过便会理解:我和他走上了不同的道路,这么多年下来,已经回不去了。你没听说过,爱情会使人忘记时间,但时间也会使人忘记爱情,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有些让人无奈的爱情哲言,唐沁无话可说。
不过,不管怎么说,唐沁觉得范萍是幸运的,因为范萍至少曾经拥有过这样纯洁美好的感情,而她只有羡慕的份;与此同时,她又为范萍深深惋惜,‘曾经沧海难为水’,大学四年,她能感到表面上生活丰富多彩的范萍内心深处的寂寥与落寞。
人生如梦,可是好梦总有醒的时候。唐沁洗好脸回到寝室,看着靠在床边张着嘴巴打瞌睡的刘芸偷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