柑子岭地处两陇群山之中，西南方向，是昔年以精悍步卒闻名天下的强国旧西蜀边境。因为临近北魏南部边境祝州，加上前些年的征战，又远离西蜀腹地，不同于蜀地其他如今仍有不少复国势力的地方，现今已彻底沦为北魏版图。而翻过了东南边那绵延不绝的青葱大山之后，便是入了西晋关内孟州。

当下虽是秋末冬初，群山之中偶有寒风凛冽，一众草木却也青葱依旧。

吴璞肩上绑着两注粗绳，身后绳端却系着两尊巨石，所过之处蒿草倒伏，形成两道羊肠小道，便如那寻常深山老林之中却多出了一条车马道。

吴璞挥起袖管抬头举目四望，不远处一条条瀑布自高山之间汇聚在一处山腰向下奔涌，流淌在山脚够凝聚为一汪山泉。

泉边近滩一棵岁月久远的枫树顶着满头红叶，向着泉中蜿蜒。树下一块块硕大山石上似是常年气候湿润的缘故，爬满了一片片青绿苔藓。一条条不易察觉的走兽小径汇聚在山石附近一处沙石滩，显是常无人烟。

倒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去处，吴璞心情大好。

那蜿蜒起伏的山势于他而言似是摆设，经贺浩泉亲手打造的体魄好处在此时凸显。吴璞三步并作两步好似那猿猴时而飞跃，时而狂奔不惜片刻便到泉边。

双手捧起一摊泉水，吴璞喝了个痛快。

传言当年天下共主的大秦那位始皇帝，在率兵南下亲征之时，途径此地，数个深夜都听见同样的怪异之声，军帐震动下，在之后的南下战事之中立下数个不世之功的四十万大军在这一路上都始终蓄势待发。

那令大秦始皇眉头紧皱的声音并无明确声源，如果一定要说有，那就是这方圆近千里的绵延大山。

那只在深夜之中扰人清净的怪异声响，始终若隐若现，像极了那战马嘶鸣，甲胄牵连夹杂的行军之声。

一路无果，直到那支四十万众的大秦南征军只剩十六万惨烈凯旋归来时，同样的深夜，那同样的声音阔别十一年后再次亲临那位始皇耳畔，慌乱之中，那位千古一帝如同十一年前一般不安之时，突然记起了十一年前的遭遇，再看向还在慌乱之中的下臣时，不禁恍若隔世。

遥想十一年前，四十万秦岭青壮横跨两陇，四十万人，只有不到二十万将士身披完整甲胄，大半还是衣着兽皮的牧民装束。转眼十一载光阴，身边的亲信大半都换过了，将士们开始习惯了中原桑虫编织的衣物，虽然当年四十万大秦征夫，减去驻守各地共计六万秦地儿郎，北归的只剩下了如今的二十万不到，可带回了中原各式奇人巧匠，统一了整片陆地数百大小国家，乃至沿海群岛各蛮夷部落，实在是满载而归。

能赢得秦岭百姓信任，说服四十万入伍青壮，并成功立下这一显赫功绩，他无疑是一位极具雄才伟略的君王，能领率南征并亲身奔赴其中，他所具备的气魄是当今天下之前的所有国家君王无法比拟的。

他安置好喧哗的军帐，热泪盈眶，颤声道乃天界仙人为我等凯旋而归所奏之音律。”

“十一年前，仙人便曾奏响此乐，当时吾等不明其意，还道是敌军来袭。如今想来，应当是神灵们预祝我等大胜而归所做，这一路十多年来，近百场战役，一直是我大秦小败具多，却从来都以我大秦的大胜结尾，如今看来，我等的凯旋，实属天意！”

传言当时大军用尽了计划北归时军帐之中所有的粮草，用以犒赏三军，更在群山之中祭奠天神，以及南征之中所有阵亡的将士英灵。

那一夜的这一线峡谷被火光映照的灯火通明，说巧不巧，也是这持续了两日两夜的灯火成了路引，秦地收到大胜捷报来此接应却被困多日的秦军才得以顺利与之会师，故而这一线绵延不绝的山谷得名凯旋峡。

察觉到眼角视线盲区边缘一物划入泉水中，吴璞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只红肉棕红壳色的山龟正于水中追逐鱼虾。

此龟名为黄缘，两眼后各有一条金黄色宽条纹，背甲高隆，体色华美。多于山石堆积而成的山洞或树根杂草中等阴暗潮湿之处藏匿群居，分布于西晋西蜀南唐等地。雌龟喜好爬上高地产卵，雄龟却又有偷卵充饥的习性。传闻成体黄缘头尾部腹甲借韧带与正腹下腹甲相连，可与前后背甲闭合得天衣无缝，用以自卫抵抗天敌，更可夹断同体型或次之的蛇类食之。故而又有闭壳龟、夹蛇龟的说法。

有传言西晋皇室先祖便钟爱这名为黄缘的山龟，并誉为国宝。西晋国力最鼎盛时期，曾花费重金在皇宫中专门设立了一处所在，用以饲养。

知道这些，是因为辽阳王府中一个门房出身自西晋山野，中年不远万里投奔尚是一个北方小国王子的王成，追随其南征北战，辽阳王封王后便随同迁徙至北方，做了府上的管事。

吴璞与马建功来到王府后，便时常劳他照顾，在他住所小院后竹林中就喂有一群晚年从西晋带来的黄缘山龟。吴璞不曾得见这山龟食蛇之姿，只记得年幼时，便经常同马建功等到雨后挖到一小碗蚯蚓螺类，一只一只一条一条的亲手饲喂给一个个山野精灵，津津有味的看着它们吞食。

自幼便由那瘸腿老卒千里迢迢带来北魏疆域的黄缘亲人，世人喟之通灵。被那瘸腿老卒精心饲养的几只黄缘照样也亲近经常投喂蚯蚓蜗牛的吴璞二人。年幼单纯，在那片竹林下一圈老卒亲手堆砌的石头泥院里，时常可听见两人被几只山龟逗弄出的嬉笑之声。

那时的乐此不疲之后往往会换来公孙神策一顿不轻不重的竹编或口头训斥，而弄得那名年事已高的门房左右为难。

如今想来，还真是怀念那时的年少好奇。连带着吴璞此时看向泉中追逐鱼虾的那只山龟眼神中都带着一种亲切感。

西晋东北部山势起伏，春夏季夜间时常会有暴雨连绵而引发山洪。眼下这只自幼生于山野的黄缘背甲头部有些许残缺，而尾部背甲更是掉了一大块依稀可见结痂血肉以及乳白壳骨，便足可见此处山野山势险恶。

登高望远。

吴璞最终还是攀上了那片瀑布，

从凯旋峡向南遥望，依稀可见一簇簇不常见的紫色。

贺浩泉摇了摇头，道了声“可怜。”

“贺先生？为何？”吴璞问道。

贺浩泉看了一眼远处那簇怪异紫色，张口欲言，只是话到嘴边，却又只道：“罢了。”

见吴璞看向自己的眼光犹不罢休，便指了指远处那片紫色竹林，道：“就是哪里了。我们要去外面会途径哪里，到时再见一见那片竹林里的一位故人。”

原来如此。

那片紫色应该就是惜时成就西蜀藤甲卒无双威名的西蜀紫竹了。这类竹子据说只生长在西蜀西北部一些山野，竹笋味鲜，曾是一些北魏老卒心心念念的一道美味。

而紫竹本身更是藤甲卒身上藤甲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传闻还需用到一些从山野老林引进的特殊木腾与花草挤出的汁液，再经过各类手段锻造，方能打造一套刀剑不入的藤甲。只是那场战乱，西蜀藤甲尽数葬送至那场起于西蜀皇宫的大火，一众懂得打造藤甲秘法的师傅被吃过苦头的北魏铁骑泄愤斩杀，故而，这锻造藤甲之法已然失传。

西蜀剑神！

吴璞脑中突然闪出这四个字。

那姓赵字长陵为西蜀末代皇帝守过国门的剑神曾是所有江湖中人视作遥不可及的一道天险。

有传言西蜀那位曾和公孙神策有些交情的剑神曾在西晋与西蜀之间一座竹林间结茅而居过一些岁月。

似是猜到了吴璞所想，贺浩泉说道：“不错，那位故人正是他。”

“可……”吴璞想说西蜀剑神早已于十多年前在西蜀皇城外骑鹤坡命丧北魏铁骑下，却又感到坏了贺老头兴致不太好。

“不会的，那小子命硬的狠，还没到他死的时候。”贺浩泉转身说道。

“和他喝过一顿酒，探讨过一次剑术。只可惜他没能生在我那方天地，不然天下就要多出一位可以人间剑杀天上仙的剑道大材。”贺浩泉叹道。

听到贺老头如此称赞，吴璞心中并未如何动荡。在他看来，在所有那些知晓西蜀剑神威名的江湖客眼中，那位他不曾有过交集的西蜀剑神就该当是能跟身边这位神通广大的残魂不相上下的人物。能令辽阳王王成数次礼贤下士都没能归顺北魏并引以为憾，让北魏拳圣公孙神策多次提及与他境界相隔天壤之别。被江湖沙场两个世界几代人推崇至极的西蜀剑神，就该当是那般遥不可及的神仙人物。

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听过一句歌谣，西蜀有剑神，剑气生龙卷，催城破地不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