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勺没有料到,梦中罪渊里的那阵风,真的把她吹到了他的面前。
长渊一挥手,结界重新笼罩这座破庙,他往前走了两步,看着眼前穿着火红嫁衣背对着自己的女子,徐徐开口:“初次见面,招呼未打便总想着跑,于这凡界的礼数不大合适吧?”
婴勺仿佛没有听见,只僵在原地。
她早该想到的。
从一开始撞上那结界的一瞬间,她就感到某种扎心窝子的熟悉感,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辨认不出。
若放在三百年前,她是决计想不到自己居然有认不出他气息的一天。
被困在四境轮里的日子,南境的曼陀罗华盛开得安静而张狂,三百年,听起来那么短,放在过去不过是在佛陀座下喝口水的工夫。她的时间却过得那么艰难漫长,似乎早已生死了很多次,却还没来得及看一次罪渊上雪海盛大的花谢。
她知道自己变了很多,却从没觉得自己在遗忘。
此时此刻,那嗓音和语调穿越暌违已久的岁月落在耳中,唤起一连串深埋的熟悉感,法力、脚步,甚至凝神时能听见的呼吸声,前前后后从皮肤底下钻出来,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她的全身。
婴勺在熟悉感带来的颤栗中惊觉,那份自以为主动团成一团缩进角落里的回忆,在落了三百年的灰以后,在不知什么时候,挨了轻飘飘的一脚,被踢走,扔掉了。
那回忆里有太多的画面,一时间汹涌地漫上来,令人抓不住重点,最终清晰呈现的竟然是这近几百年虚幻梦境里,这人立在罪渊对面的那个转身。
婴勺短暂地冷静了。
她不带感情地想:三百年前自己打不过他,三百年后还是打不过,行,理所当然,谁让他年纪大呢。但话说回来,虽然自己把过去的感情团成一团当废纸扔了,挺不地道,然而这人居然一张口就是“初次见面”,这才不能忍。
婴勺在道义上做出了判断,继而握紧了拳头。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长渊停顿了一下,冷淡的嗓音放低,压迫感顿增:“你不是妄婆。”
穿着嫁衣的人背对着他问:“妄婆?哪位?”
口气很不好,大约不知他是魔尊。
然而下一秒他回味了一下,竟然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长渊有些讶异,微微眯起了眼:“你是……”
便见眼前的人倏地回了头。
婴勺转身的时候带风,才回头便立刻对上了长渊的目光:“装不认得我?你多大的忘性?”
知道是他和真正看到他的脸,给婴勺带来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虽然今日早已在镜子里看到了这张熟悉的脸,可当本尊真切地出现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婴勺还是觉得遭受了迎头痛击。
即便是同一副皮囊,自己的眼神和他的眼神还是不一样的。她想。
她本以为过了这么多年,自己好歹有些长进,想显得刚强些,却还是没忍住抬手捂了胸口。
真他娘的疼。
长渊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从记忆里翻出久违的脸。
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说。可看着婴勺的脸,他的脑海里便一股脑儿地出现不知多久以前那小白团子朝着自己龇牙挥爪子的画面,导致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便忍不住失笑:“好凶。”
婴勺被他那神态刺得心梗,若此时她还有原身,估计尾巴要炸成鸡毛掸子,表情更凶:“你……”
谁知长渊伸出了手来,似乎要碰到她的脸,他的脸上含着笑意,嗓音却放得很低:“可怎么一副要哭的模样?”
啪——
长渊低头看着自己被拍开的手,有些愣怔。
婴勺已然退开一步,冷冷地看着他。
“你什么意思?”婴勺问。
长渊低着头弯了一下嘴角,放下手,抬眼看向她。
婴勺心里一寒。
这才是魔尊的眼神。
她想起自己早年最讨厌他这个神态,表面看上去温和有礼,与世无争,实则将眼中一切皆视为玩物,高高在上,目下无尘。
是六界人所共知的魔尊。
“你师父挂念着你,托我寻了好几回。”长渊开口。
他身量颀长,说话时并未因对方的身高而放低下颌,而是略垂了眼皮看她,如同长辈对晚辈的教导,虽然说的是关心的话,婴勺却只在其中看到了傲慢。
若放在三百年前,她或许会质问,为何挂念我的只有师父,为何不是你自己主动来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