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巨大 直达底部
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十五章

早年喜欢艺术,如今发了财,想圆了自己的艺术梦?想为艺术界做点好事?想附庸风雅?

也许是个性格特殊、喜欢出怪招或有点神经质的天才人物?

我决定邀前往,看看这个张武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如有可能就劝阻他不要成立什么全国性的艺术家协会。他对艺术够仗义,艺术也应该对他够朋友,看出前边是陷阱就提醒他别往下跳。

春节前的羊城,已经有了浓郁的春意。

近百名国内外知名的艺术家聚集在空军宾馆―张武太的号召力〈也许可以说是魅力)还真不小。

每个人一报到先接到一沓材料,有笔会期间的各种活动安排,有工作人员的姓名和分工。张武太从菏泽带来了二十多名工作人员,分指挥部、财会组、会务组、艺术组、花卉组。

这真叫名人荟萃,声势浩大。眼下一般的政府部门、国营单位都不敢轻易举办这样的活动,或者说举办不起。张武太到底赚了多少钱?特别是众多名人聚在一起,都要显示自己的才华和与众不同的个性,智慧多,主意多,要求多,花样多,问题多,是非多,谁能崴得了?

张武太有三头六臂、特异功能?还是完全不知此中深浅,只凭着一时的脑袋发热?

张武太闻讯来房间看我,一见之下我颇感震惊―不是因为他的相貌有什么惊人的出众之处,恰恰相反,是因为他的相貌太普通了。甚至比普通人还瘦小一些,更矮一点。虽然西装革屦,领带齐备,仍然让人一眼就看出他是个农民,不失农民的质朴和枸谨。虽然他是这次笔会的发起人和总指挥,却没有主人的潇洒和自如,说话不很清楚,不善表达。听力似乎也不太好,喜欢侧过脸用右耳对准说话者,他的左耳显然有毛病0神色严肃,略显紧张,眼光总是望着别处--个不属于他的世界。

好,谁也没有想到这次笔会的操办者竟是这样一个人物。他和那些气度不凡、自我感觉良好的艺术家们反差太大了。也许正该由张武太这样的人来扶持中国艺术,帮助艺术家。

他的名片上印的密密麻麻,像一篇文章。他有十几个头衔,第一个是“中国农民”,最后一个是“菏泽师专工厂厂长”,还有“曹州书画研究院名誉院长'“广告中心经理”、“菏泽摄影家协会名誉主席”等职。

第二天,笔会正式开幕。两辆大轿车还有几辆小轿车把参加笔会的人拉到一个公园,鞭炮齐鸣,几位名人为笔会开幕剪彩,然后艺术家们伴随着游人先参观牡丹。近千盆牡丹全是由牡丹之乡菏泽运来的,如果在这隆冬盛开,实在是一大奇观。但牡丹素有“花中王”之称,生来一副犟脾气,人们出于功利的目的,越是强令它开放,它越不开,也许是那一年广州的气温格外寒冷,千株牡丹开放的寥寥无儿,且不水灵,令人生出许多感慨。

看完牡丹再去欣赏书画展览,最后进了一家饭店的宴会大厅。张武太已摆下了三十桌酒席。真是大锅饭,似乎谁走进去都可以吃。

在饭前,张武太宣读了着名的《致艺术大师的心里话》

先生:

您能光临羊城聚会,我感到十分荣幸。我是一个农民,而您却是国内外着名的艺术大师。为了筹办这次大展,我耗尽了近三十年挣下的三十万元。其中购牡丹一千株(盆〉,征作品千余幅,邀请了国内艺术大师、港涣和世界知名人士、海外侨胞等百余人,又邀请了中央电视台、新华社等六十多家单位,整整用了一年的时间,才完成了这次大展的筹备工作,并且得到了党和国家领导及广东省、广州市等各级领导的大力支持。我没让国家和地方财政拿一分钱,也没让任何厂家赞助一文钱。由于这次展出活动是我个人全资相办的,所以,如果在招待等方面有不到之处,请您多加原谅。卖尽家中破屋烂瓦,能陪您坐饮一杯酒,是我平生莫大快事。您放弃了自己的宝贵时间,驾幸广州,您辛苦啦!我谢谢您啦!

这次到羊城,我有两件事需要和您商议:

第一,我想把您的生平、肖像、以及您的一两蝠代表作,和这次到会的其他着名艺术大师汇编在一起,我付资印刷,出一部大八开的《中国艺苑精萃》画册;向国内外发行,向天下之人作介绍,使您的名声传播得更远、更远……

第二,近几年国人着重商品经济,忽略了艺未开发,我得悉好多艺术大师笔耕数十载,一幅作品竟变不成几个钱,好多着名艺术家的生活大都是清贫的,连大街上摆杂货小摊的,甚至连在街上卖大碗茶的都不如。于是,我下定决心,将您和别的艺术大师的笔下物,变为能吃的、能穿的。我就不信艺术不能繁荣经济我想,全国的大画家、大书法家、大作家、大出版家、大发行家,加上社会活动家,我们这些人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组成一个全国性的、群众性的艺术托拉斯团体或沙龙,齐心合刀,着书的、立说的、写字的、作画的同舟共济,来一个《中国艺术家协会》如何?《中国艺苑精萃》将是她的创刊或会刊0我来为您效劳跑龙套,为繁荣和振兴我中华艺术,以尽匹夫之责。

上述纯糸我个人一点不成熟的意见,您是否乐意?元月十九号将是我们座谈和讨论此亊的时间,恕我直言啦!

此致

敬礼

主办人:张武太

1990年元月16日

他有一种随心所欲的气派,他手下的人跟不上他,他则埋怨手下的人不得力。那三十桌酒席是他自己在开饭前两个小时才联系好的。他感到自己也像一道菜一样被吃掉了。

他第一次体验到想成名是很危险的,尤其是当个召集一群名人的名人。

他对自己的权威还没有把握。

他自小喜欢舞文弄墨,崇尚艺术。以为现在正是艺术家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们需要钱,而他正好有点钱,应该有资格来登髙一呼,号令艺术家。

然而,他感到自己与那些人格格不入。他为他们花了这么多钱,却不能跟他们融为一体。艺术家们有自己的圈子,三个一群,两个一伙,高谈阔论,嘻嘻哈哈。他一走过去,连自己都感到别扭,人家跟他没有太多的话可说。他仍是个农民,如同海浪中的礁石一样孤独。

一方面他很容易被艺术家那庞大的客气所窒息,同时又容易被艺术家的锋芒镇住。

他很实在,也很固执,他脑子里会经常冒出一些想法,这些想法像兔子一样又活跃又容易受到惊吓。而那些艺术家则用各种各样的真理轰炸他。有些人已经很老了,像一件年代久远的珍奇古董,老态龙钟,说话轻声细语,不知哪一句是箴言,哪一句是废话,不知脑子还很好使,还是已经不再灵光了。他都必须仔细听清每一个字,生怕漏掉重要的东西。可有的艺术家,只是个具有催眠力的演说者。

他像一棵大树,想不到自己给其遮荫的人正是来砍树的人。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他感到自己撞在了玻璃墙上,像一个有雄心壮志的傻瓜。

我的主要精力都用来观蔡他。

我很累,累坏了。想什么时候睡觉就什么时候睡,不论在什么地方都能睡着。

常常目光呆愣,一副神游物外的样子,间或埋下眼睛轻声嘟囔几句什么,谁也听不清他嘟嚷的是什么。

有时则现出一副可爱的梦游者的神情——

我跟他做过长谈,越来越觉得他不是个普通的农民企业家,在极其普通的外表下,掩藏着一种超前的自我感觉。成功对他的诱惑无时不在,他总认为这个时代给了他登场的机会,此时再不上场就完了。

他的左耳是少年时期在水坑里游泳钴进了蚂蟥,家人往他耳朵里不停地灌醋,才使蚂蟥爬出来,因此损伤了听力。

他弟兄五个,他排行第三。前面两个哥哥都没有活到一岁就死了。因此在生他的时候,母亲叫人杀了一只大公鸡,鸡血祛邪,鬼神再也无法偷走他的性命。他果然就大大方方地长大成人了,而且生有“异相”——

16岁初中毕业后下地干活,一年挣360个工分,一天不缺工,天天拿10分,谁不服气就跟谁比,必须拿最高分。但折合成钱却很少,他决定趁冬闲到窑地去摔砖坯。摔砖坯是农村出名的三大累活之一,成年人都发怵。到冬天没有人再干了,窑场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只是个未成年的大孩子,长得像个小豆豆。他却自称是颗铁豆豆,为了让人相信他干得了9解开衣服露出肚皮:

“你们看,我的肚子上是不是有个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