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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沙暴

最后,说到“凉”的去处,便是人生不可避免之话题,多少显得世故与无奈了:万里之遥,客死他乡,陪伴他的只有几抷黄沙碎砾,甚至没立半块碑石,就这样草草掩在了湖床边,荒芜一隅,风过沙埋,至此,再无一人知晓,这沙土盐滩之下,还有座孤零零的坟茔和几根残骨。

我本不是感性之人,只是岁数一到,容易触景伤怀,昨日还纷声扰语,头角峥嵘的,今日就魂断戈壁,横尸于此,真是旦夕祸福、世事难料,怎能不叫人有所意动呢…

在这之后,时间突然紧凑起来,准确的说,他们似乎找到了目标,开始加快进程了,第二天正午一过,群梢群体出动,在湖床上东挖西刨,持续一个下午,我们不好干看,也叫俩人下去帮忙,自己则在侧旁绕了半圈,发现他们正扩掘脚下这些裂缝,而其主要作业的,正是“凉”死前趴着的那条。

比起漫无目的的等待,这种夜以继日的紧促感,反倒觉得时间流逝飞快,一直到月上沙垄,看见几人一旁凿楔穿绳时,我才终于确定,此次签子的目的地,正是这湖床之下。

第一眼看到尸体半趴姿势时,我便疑窦丛生,觉得古怪,现在看来,预感得没错:这下头果然大有名堂!

晚饭休整后,东家组织了个小会,内容很简单,确立了入楫的第一地:下到湖床底。下去后,由武田正雄领路,梢李殿后,底下情势、路线均复杂难明,务须跟紧,切勿掉队。

这些是庄稼佬进皇城,头一遭得留心的,于我而言老生常谈,不是我托大,入楫回楫,半道驰离、掉队走散的比比皆是,而梢公需要戒备的,则是隐匿在崖壑峻险,崇岭深涧之中,那些未知未闻的存在,它们的威胁才是大头。

队伍劳碌大半天,大多十分疲惫,都打算早些休息,养精蓄锐好作明日准备,可计划不及变化,不测风云,变幻难料,将近子夜时,外头突然起了大风,绷直的腰绳丝丝作响,篷布也变形的厉害,人在里头近乎要被掀翻,睡觉简直奢望,无奈,只能拉开帐链出来,起身一看,群梢也都杵在沙地里,面面相觑,几人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夜色浑浊,空气中一股子颗粒感,吸进肺里很不舒服,只一小会儿,袖上就盖了层薄粉尘,我心生不祥预感,走到一片高处,往远眺望,只一眼便知大事不好:的特大沙尘暴来了!

远处毛月亮下,一堵铺天盖地的暗灰色沙墙,正如头古荒巨兽,直直飞扑过来。

我心里暗自叫苦,真是船迟偏遇打头风,事事皆与意愿违,一想,这叫什么事儿,前脚雨夜诡影刚过,后头妖风沙暴又起,祸不单行呐!

这边片刻不敢耽搁,忙在人群里找到仲老几人,几句告知了原委,并简明扼要:营地三面合围,地势低洼,沙尘暴一来,形势不要太糟,前头垅岗丘陵,但避风效果不佳,后面谷地又太长,即便马上动身,也万难赶到谷口,是去是离,得快做决断。

仲老在看妮子,那妮子又看了眼李大哨,可这厮比划半天,也听不清说些什么,此时风已经很大,吹得人东倒西歪,我扯住乱飞的外衣,大叫着说话:“别他么磨蹭了!依我看!为今之计,只能提前下到湖底,入楫避风,两不耽误!”,几个人一对眼,都觉得可行,躲避沙暴当为首要,再视风势而动,走一步看一步吧。

时不等人,营地里能带的带上,迅速收拾完毕后,一众汇到了湖床底,那条裂缝挖的已有两肩宽,因为楔子的固定,绳索被吹得绞在一起,众人又忙去解绳,此时风沙墙渐近,黑风骤起,一时天昏地暗,扬起的沙子打在脸上都生疼。

裂口长约三四来丈,两边各凿三楔,每次能下六个,队伍隔五人一只手电,头尾则佩戴头灯,到我这拨刚好领一只,还附带几节干电池。

放绳时,几人被吹得四仰八叉,赵不三就在后头,他脸色不大好,才下半个身子就在叨叨,要我开手电,此时底下已有了两拨人,几个光柱打上来,帮我们照位置,就着光,我左右开始打量起来。

一开始,两边的沉积层还算湿润,随着深入,土壤开始干燥成絮,然后便是大片的板结状土体,夹杂些难溶的柱状硅酸盐,大概因为盐渍土的缘故,我并没看到渗水的毛管孔隙,或是分隔明显的历史土层,倒是有点意外,不过这算好兆头,如果底部有积水,情势反倒复杂得多。

里头比我想的要大,且越往下越宽敞,赵的碎碎念都有了回音,声音来回窜了好几次,我打开手电,沿着土体探过去,前面蜿蜒冗长,没有照到尽头,心下些许了然了:湖床上那些细小裂隙,只是其表层的一部分,若沿着继续开挖,横贯半个盐湖也说不定。

好在深倒并不深,放了十来米就到了底,抬头看去,头顶的裂隙成了条缝,几个光斑在入口晃动着,另一拨人正被快速放下来。

刚一着地,胸口莫名的阻塞,呼吸都有些不畅,只是这种不适感,可能为狭窄环境下的心理干涉,应该是暂时的,只要熟悉适应,便能逐渐缓解过来。

可我很快发现,下头闷热的出奇,的确透不过气来,两边的土壁干硬异常,脚底也膈得慌,我蹲下照了照,全是碎个的干土块,一捏就碎,心里暗暗称奇:这湖底干过头了,不太像自然形成的,跟生了炉子似的,盐土中仅存的水分也给蒸发抽尽了。

再说回湖底构势,我来回看了一眼,前后的通道曲折狭长,全是交错的岔道,我身前几米远,就连着两三个岔口,拿手电一照,黑黢黢一片,整个湖床底宛如个裂隙迷宫,让人不得不惊叹,大千世界的鬼斧神工,若非亲眼所见,你很难领略到其中难明的魅力…

几分钟后,众人都被一一放下来,还没等喘上口气,顷刻间头顶上鬼哭狼嚎,由远及近,全是一片震耳的隆隆声。而城门鱼殃,底下也好不了,手电的光柱里洋洋洒洒,全是飞下来的沙土盐砾,队伍一时灰头土脸,都在咳嗽个不停。

我一边庆幸及时,一边又觉得奇怪,昨日才下的大雨,气候应该足够潮湿,这种情况要起风沙都难,更别说如此级别的沙尘暴了,真是有点不寻常,也应了那句老话:人一倒霉啊,放屁都砸脚后跟!

抱怨归抱怨,如何度过今夜才是紧要,只是,个把钟头过去了,头顶呼啸的风势仍不见弱,看这阵势,没个一时半会还真消停不了,要整晚都这么刮下去,还不给埋成沙俑?这肯定不成,我找到东家几人,商量着往前走走看,能找个避沙的缺坳最好,也顺带着歇息一阵。

这帮倭佬还是经历太少,大概受够了浑身是土的窘状,一听都点头表示同意,于是,按照之前的顺序安排,由那正雄打头,开始在这纵横交叉的湖底绕行起来,虽说底下宽度足够,可三四人一排,摩肩接踵的还是太拥挤,加上干燥闷热,没到半个钟头,后背就全是细毛汗了。

不过,一路上左转右转,除了些要侧身通过的狭窄处,倒没有过多波折,只是担心阿奎,他是较迟放下的那拨,队伍里靠后,还背着个偌大轿箱,若耽搁在那些卡口,被人群落下,那真就坏事了!

这样有一没一的乱想,又绕了几百米后,队列突然一发停下来,我避退不及给撞个满怀,正纳闷着前头几声喊叫,连带着粗重的呼吸声,接着又是一串急促的日语,声音很大,在这狭长的裂隙里显得格外悠远,我心里一沉,忙问什么状况,赵不三回过头,一脸的惨白,颤声道:“有…人,前头有人哩!”

我扒着两边肩膀,硬挤到队伍前头,顾不上喘气,忙将手电打开,只见身前十几步远的左侧岔道处,离地丈来高,正塞着个胀硕的躯体,两手前伸,呈卧爬姿势,头部因为极窄的裂隙,已被挤的严重变形,满脸血肉模糊,正幽幽的探向这边…

我的天老爷,我暗自惊呼:这的不是“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