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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番外四 归途

没有牌位,也没有厚重的棺椁,堂上置着一个素白锦盒,不过几尺宽窄,盛放一个人的尸骨,竟也够了。

赫连倾踏入门内,罗铮未跟上前,他默默立在门外,帮那人关了门,隔断了冷风。

天色无光,时间仿若静止。

罗铮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走远了一些才肃着脸立住,他微垂的眼眸掩掉了一丝忧虑,整个人看起来冷漠又危险。

似乎没过多久,赫连倾抱着锦盒推门而出,他紧绷着唇线,微冷的面色透着一点苍白。

罗铮有些意外,他愣了一下走上前来,轻问道:“现在就走?”

赫连倾低声道:“嗯,终归要入土为安,有些话还要当着二老的面一起说。”

“好。”罗铮应声,跟在了他身边。

方才引路的人正在院外候着,见到赫连倾后恭敬地行了礼,道:“禀庄主,那叶离还在偏院,属下怕他泄露庄主行踪,未曾放走。这几日他好像猜到庄主要回来了,便每日跪在院中想求见庄主一面。”

赫连倾漠然,停了停才道:“不必了。”

“是。”那引路人又问,“还请庄主示下,可要灭口?”

赫连倾吩咐道:“放了吧。”

“是。”引路人领命道。

情怨两清,只余陌路一途,自是不必见了。

未交待更多,赫连倾与罗铮便带着陆夫人的尸骨踏上了回山庄的路。

此两年间,麓酩山庄被各路正派人士轮番造访,在多次印证了赫连倾已“亡故”的事实之后,明里便不再有人前来。山庄里的人早已散得七七八八,只余三两忠仆守着个空院落过活,那些武林正道对赫连倾“滥杀无辜”的行为嗤之以鼻,自是不好为难这些下人们。

二人就着夜色入了山庄,四周是意料之中的寂静冷清。一路上灯火皆无,院落空旷,偶有脚步的回声传来,急促中透露出一丝主人的心情。

穿过山庄便是赫连家的祠堂,祠堂后的葱郁树林里,是赫连昭的墓地。

入林前,罗铮顿了顿,停下脚步。

“属下就等在此处,庄主若有事,唤我便好。”

赫连倾微微勾了唇角,应道:“好。”

月光清泠倾泄而下,映得他一侧脸庞似是泛起了幽光。

罗铮顿了顿,欲言又止。

赫连倾看着他,像是要等他把话说完。

罗铮忍不住微微抬了抬手却又收回手去,轻声道:“属下就等在此处,庄主回头便能看到。”

赫连倾便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好。”

为人子,止于孝。

这是赫连倾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一砖,一石,一方土,他终于亲手将自己的母亲与父亲合葬在了一处。

他不慌不忙地砌砖添土,一心一意地做着一个儿子该做的事,只是……迟了十几年。

他没什么表情,从容又平静,就像抱着锦盒匆匆赶来的不是他,走火入魔屠活戮命的不是他,绞尽心机暗埋杀器的不是他,撕心裂肺战战兢兢的也不是他。

他是麓酩山庄的小公子,不曾被害也不曾害人。

心里滚过这十数年想对双亲说的每一句话,直到开了口,赫连倾才发现不知道该从哪一句说起。

他跪在石碑前,用内力一笔一划地补刻下陆柔惜的名讳,然后郑重地磕了头。

有些念,有些怨,有些悔,在熹微的晨光中,掩在了叮铃悦耳的鸟鸣下。

“爹,娘,如今的我是你们想象中的模样吗?”赫连倾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其实……都快忘了小时候受过哪些教导,要如何做人,如何行事……但总归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儿子不肖,除了传家的功夫练了个走火入魔,其余什么也没剩下,从此这江湖上便没有赫连家了……”

他苦笑了一下,垂眸看了看自己不受控的又泛起麻意的手,然后握了握拳,语气轻松了一些。

“我自知有错,却无意悔改。”赫连倾笑了笑,“迄今我这不长不短的人生里,遇到的所有事塑造了现在的我。儿时只觉得一切都十分没来由,没来由地被人害,没来由地被抛弃,好像除了承受结果,我从来都别无选择。那些没来由的一切成了我复仇的理由,到如今皆如所愿了,他们都死了,真相大白了。我本也是心存死志,若还纠结着对错,岂不可笑?”

赫连倾说完安静了片刻,他闭了闭眼,长出了一口气。

“若你们看得到我,也知道我这一路做了什么,合你们心意的便罢,不合心意的只有等我死的那一日,黄泉下再听教诲了。只是还要等一等,因为这世上……儿子心中已有归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