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牌位,也没有厚重的棺椁,堂上置着一个素白锦盒,不过几尺宽窄,盛放一个人的尸骨,竟也够了。
赫连倾踏入门内,罗铮未跟上前,他默默立在门外,帮那人关了门,隔断了冷风。
天色无光,时间仿若静止。
罗铮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走远了一些才肃着脸立住,他微垂的眼眸掩掉了一丝忧虑,整个人看起来冷漠又危险。
似乎没过多久,赫连倾抱着锦盒推门而出,他紧绷着唇线,微冷的面色透着一点苍白。
罗铮有些意外,他愣了一下走上前来,轻问道:“现在就走?”
赫连倾低声道:“嗯,终归要入土为安,有些话还要当着二老的面一起说。”
“好。”罗铮应声,跟在了他身边。
方才引路的人正在院外候着,见到赫连倾后恭敬地行了礼,道:“禀庄主,那叶离还在偏院,属下怕他泄露庄主行踪,未曾放走。这几日他好像猜到庄主要回来了,便每日跪在院中想求见庄主一面。”
赫连倾漠然,停了停才道:“不必了。”
“是。”那引路人又问,“还请庄主示下,可要灭口?”
赫连倾吩咐道:“放了吧。”
“是。”引路人领命道。
情怨两清,只余陌路一途,自是不必见了。
未交待更多,赫连倾与罗铮便带着陆夫人的尸骨踏上了回山庄的路。
此两年间,麓酩山庄被各路正派人士轮番造访,在多次印证了赫连倾已“亡故”的事实之后,明里便不再有人前来。山庄里的人早已散得七七八八,只余三两忠仆守着个空院落过活,那些武林正道对赫连倾“滥杀无辜”的行为嗤之以鼻,自是不好为难这些下人们。
二人就着夜色入了山庄,四周是意料之中的寂静冷清。一路上灯火皆无,院落空旷,偶有脚步的回声传来,急促中透露出一丝主人的心情。
穿过山庄便是赫连家的祠堂,祠堂后的葱郁树林里,是赫连昭的墓地。
入林前,罗铮顿了顿,停下脚步。
“属下就等在此处,庄主若有事,唤我便好。”
赫连倾微微勾了唇角,应道:“好。”
月光清泠倾泄而下,映得他一侧脸庞似是泛起了幽光。
罗铮顿了顿,欲言又止。
赫连倾看着他,像是要等他把话说完。
罗铮忍不住微微抬了抬手却又收回手去,轻声道:“属下就等在此处,庄主回头便能看到。”
赫连倾便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好。”
为人子,止于孝。
这是赫连倾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一砖,一石,一方土,他终于亲手将自己的母亲与父亲合葬在了一处。
他不慌不忙地砌砖添土,一心一意地做着一个儿子该做的事,只是……迟了十几年。
他没什么表情,从容又平静,就像抱着锦盒匆匆赶来的不是他,走火入魔屠活戮命的不是他,绞尽心机暗埋杀器的不是他,撕心裂肺战战兢兢的也不是他。
他是麓酩山庄的小公子,不曾被害也不曾害人。
心里滚过这十数年想对双亲说的每一句话,直到开了口,赫连倾才发现不知道该从哪一句说起。
他跪在石碑前,用内力一笔一划地补刻下陆柔惜的名讳,然后郑重地磕了头。
有些念,有些怨,有些悔,在熹微的晨光中,掩在了叮铃悦耳的鸟鸣下。
“爹,娘,如今的我是你们想象中的模样吗?”赫连倾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其实……都快忘了小时候受过哪些教导,要如何做人,如何行事……但总归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儿子不肖,除了传家的功夫练了个走火入魔,其余什么也没剩下,从此这江湖上便没有赫连家了……”
他苦笑了一下,垂眸看了看自己不受控的又泛起麻意的手,然后握了握拳,语气轻松了一些。
“我自知有错,却无意悔改。”赫连倾笑了笑,“迄今我这不长不短的人生里,遇到的所有事塑造了现在的我。儿时只觉得一切都十分没来由,没来由地被人害,没来由地被抛弃,好像除了承受结果,我从来都别无选择。那些没来由的一切成了我复仇的理由,到如今皆如所愿了,他们都死了,真相大白了。我本也是心存死志,若还纠结着对错,岂不可笑?”
赫连倾说完安静了片刻,他闭了闭眼,长出了一口气。
“若你们看得到我,也知道我这一路做了什么,合你们心意的便罢,不合心意的只有等我死的那一日,黄泉下再听教诲了。只是还要等一等,因为这世上……儿子心中已有归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