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破晓,群山之间朦朦胧胧的,如同笼罩着一层银灰色的轻纱。不一会儿,东方天际浮起一片鱼肚一般的白色,一抹金红自厚厚的云层之中钻了出来。霎时间,光芒万丈。记得哪位哲人曾经说过,日出的景色之所以迷人,在于它挣脱了暗夜。一梦千年,我的暗夜却又何时能够迎来朝阳?
贺天龙很光棍,自知无幸,选择了最痛快的死法。其实也由不得他,所谓的八大金刚在起初的爆炸之时一下子死了六个,还有两个死在了苏卫和彭小易的刀下。至于跑掉的喽啰,不过是树倒猢狲散而已,根本就半点都指望不上。在带着他找到了笔架山的藏匿钱财的山洞之后,苏卫的短刀迅疾而准确的拍进了这个响马头子的左胸,死的时候,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不甘,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解脱。
山洞里面的内容没让这些军户们失望,看到里面存放的财物的时候,这些人的眼睛都放出了血色的光芒。
一只三尺长的檀木箱子里面,装满了珠宝玉石和各种首饰。另有足赤金锭一千两,雪花白银六千两,散碎银子也有六七千两,至于铜钱,成缗的,零散的,根本没办法计数,看样子,应该不少于一万贯。
钱的确不少,比我预料之中的还要多些。不过,黄金和白银这会儿都还只是贵金属而已,不是流通货币,实际价值不好估算。
旭日东升,阳光洒在那些珠翠首饰上面,我发现,好多首饰上面还残留着黑褐色的血迹,一只精美的戒指上面,甚至还带着半根干枯的手指。脑子里映现出来的这些首饰原主的悲惨遭遇,让我的心里面猛地涌出来一阵烦恶。我连忙转身走开,使劲儿的摇了摇头,尽量不去想那些场面。面对着血肉横飞的战场都没有不适感觉的我,却无法承受这些沾血的首饰带给我的感受。
善恶到头,报应循环,贺天龙杀人是为恶,我带人杀了贺天龙难道就一定是行善么?贺天龙带着人作恶得到了这些沾血的财物,我又带着人杀了贺天龙将这些财物夺到了我们手里,这善恶之间,谁又能分得清楚?
止住了自己想要呕吐的欲望,回头看看这些军户们的口水直流的没出息样儿,我晃了晃酸疼的脖子,面向着朝阳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向苏卫道:“老苏,太阳出来了,留下一半的人在这里看守山洞,其余人等跟我回怀戎吧。你们弄几挂牛车过来,也好往回搬运。”
“家主,这些财物您打算怎么办?”苏卫站在我的下首,躬身道。
我一愣,回头看了看他,没明白他要说什么。
“不是说好了么?这些财物本公子分文不取,你们自行分了便是。这事儿怎么又来问我?”
苏卫回头冲山洞里喊道:“老彭!老秦!喊兄弟们集合!”
我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三十几个杀才齐刷刷的站在了我的面前。看到众人站好,苏卫和秦钟、彭小易三人上前一步,单膝跪地。苏卫拱手道:“家主,我们这些兄弟幸得蒙家主收留,才过上了现如今这衣食无忧的日子。此次剿匪,若无家主从中策划,又为我等购置铠甲兵器,万无成功之理。我等早已经商议过了,此次缴获,若是家主允许,我等从中分取两成,其余财物,本应归家主所有。”
我一摆手,正要说话。秦钟跪前一步,拱手道:“家主,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等都是劫余之身,无论是谁真若是拿了这么一大笔钱财,那不是发财,那是给自己招祸呢。兄弟们心里都明白,只有大家伙儿都聚在家主身边,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日子才能越过越好,若是真有人拿了钱财单独离开,在这乱世之中,能不能活命实在是难说。是以,还望家主成全。”
我摇头笑道:“这财物多寡都好,我这个家主可没说把钱分下去了大家就散伙吧?何况,你们都知道,咱们还有大事未做呢?我怎么可能赶你们离开?”
彭小易拱手道:“不瞒家主,若是每个人分上个十贯八贯的银钱自不必说。可是,钱财太多的话,乍富之下,难免会有人起了歪心思。我们如此做,不只是因为不想散伙,更多的是为了保住这些杀才的性命。此事,万望家主成全。”
我越过这三人的目光,望向后面站着众人:“你们怎么说?”
三十来人一同单膝跪地道:“万望家主成全!”
我有些无奈,点头道:“既如此,这些财物我就暂且替你们收着。日后你们若是谁需要的话,自来找我便是。”人群之中,傻牛也跟着一起在那儿装模作样的跪着拱手,我笑骂道:“你这个夯货,这里的钱又没有你一文,你跟着别人捣什么乱。再要捣乱,饿你三天。”
傻牛听了我的话,站起来愣愣的道:“俺不捣乱,可是天都亮了,咱啥时候吃饭?俺跟你忙活了一宿,这会儿饿了。”
这个夯货,看来还是不太奸。
众人将马牵了过来,用驮包将那箱子首饰和金锭银锭先装了,留下来二十个军户在这里守着,其余的人先行回了怀戎县城。待得到了住处,我这小身板儿已经是困顿的不行了,简单吩咐了他们两句,由得他们去折腾,我钻进屋子一觉睡到了天将傍晚。
喝了荆娘送过来的一碗温度刚好的粥,彻底还魂儿。看着小丫头忙活着收拾碗筷的勤快模样,我心里突然觉得很踏实。这,或许就是家的感觉吧。
“荆娘真是个好孩子。快些长大,到时候,公子给丫头找个如意郎君,歪瓜裂枣一概不要,起码得学富五车才能配得上我家丫头。再给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一定要嫁的风风光光的。”
小丫头矜了矜鼻子,小嘴儿一撅,端起来收拾好的碗筷仰着头走了,看都没看我一眼。呃,还挺有脾气。
到得前院,一帮军户正在忙活着。苏卫见我过来,上前拱手道:“家主,除了早上运回的金银和珠宝首饰放在了这里,其余的铜钱已运回一大半,都放在了村里面。至于剩下的那些,明天早上应该就可以全部运回来。”
我点了点头:“那些响马可有回头的?”
苏卫笑道:“有三两个不长眼的,已经被兄弟们收拾了,来回赶车的兄弟们在路上都很小心,未曾发现有贼人缀着。”
“那就好,你们几个把所有财物统计一下,明天给兄弟们分发下去。至于个人多寡,由你们自己商议。不用问我。不过,要做到公平,不要因为钱财让人在心中生了嫌隙。”
苏卫拱手到:“喏!”
要说我对于几万贯钱财说是不动心,那是骗人的。不过,我知道,这会儿可不是我捞钱的好时候。如果能用这些钱让眼前的这心军户真心实意的跟着我,我以后得到的绝对会更多。
俗话说,有恒产者有恒心,你不能指望着一群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死心塌地的给你卖命,那不现实。而且堪堪温饱的日子并不足以让他们舍弃了自己的性命去保护,只有他们有了真正需要去保卫的东西,这些人才会用真心去出力维护,我现在需要做的,只是要让他们知道,只有紧紧地跟着我,这样的好日子才会长久。
这些人刚刚跟了我没多久,谈不上什么忠心,现在真正能打动他们的,也只能是利益而已。谈感情?那和抽自己的嘴巴差不多。
不过,这三十几人的战力可真是没得说,到底是职业军人,虽说都年纪不小了,但是雄风仍在,这一场仗下来居然没有丝毫伤亡。虽然说也有火药之类的超时代武器装备的作用,但是,威力再大的武器也都是需要人来用的,换了我这样的菜鸟,再先进的武器装备都没戏,甚至,极有可能被敌人当成了后勤部长。这些钱花的值,在这个乱世里面,性命比钱财重要,若是没了性命,再多的钱财又有什么用。
连续四五个月,老天一滴雨都没下,天上偶尔积起来几团乌云,转瞬间就被风刮得无影无踪了。旱情愈发的严重了,经过炎炎烈日的烘烤,怀戎县左近所有的农田里面呈现出一片焦枯的灰褐色,境内原本汹涌的桑乾河、于延水和沩水,都已经断流一个多月了,干裂的河床到处都是寸许宽的口子,看得让人心里发慌。
眼瞅着日渐减少的存粮,靳融有些着急,市面上的粮食已经到了有价无市的地步,不只是这怀戎县,左近的涿县甚至幽州全都一样,即便是拿着钱也买不到粮食了。满嘴燎泡的胖子早就没了读圣贤书的心思,望着粥棚外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灾民队伍,急得直搓脚。
“兄弟,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啊!这粥棚不能再开下去了,不是哥哥心疼钱财,可是眼下到处都买不到粮食,咱们的存粮又是眼看告罄了。若是继续下去的话,不用多说,再有半个月,你我兄弟就得跟着这些灾民一起出去要饭了。”
看着靳胖子纠结到一起的五官,我不禁莞尔,给他倒上一碗冰镇的酸梅汤,微笑道:“哥哥别急,这两天我会让人拉回来七八百担粮食,应该可以让这粥棚应付个十天八天的。哥哥记得,这粥棚万万不能停,不然,会饿死人的。至于日后的粮食,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办法总会有的。”
贺天龙的山寨里面不光是有金银,粮食也存量颇丰。一千来号响马,总不能每天指着现抢现吃不是。但可惜的是,由于偷袭的时候动用了火器,那些存粮被烧掉了不少,不过,即便如此,七八百担的剩余还是有的。在苏卫等人的辛勤工作下,这些粮食都被如数的拉回了山村里面,本想着等到年终的时候用来救急的,不过,眼下这情况,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实在是等不到年终了。
其实我也急,不过,着急是没有用的,得想办法把这段危机度过去才行。其实这怀戎城里面的灾民还好一些,听过往的客商说,往南去,到了恒阳附近,已经有了易子而食的惨事发生,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眼下已经是七月上旬,刘黑闼应该马上就起兵了。他选的时机好啊,他在起事后短短数日便能拉起来十几万人马,其实,都是这场大旱造成的灾民罢了。
魏老道那句话说的在理,若是百姓能有了好日子过,哪个愿意把脑袋别在腰带上拎起刀子来造反。这粥棚之所以要坚持下去,不只是为了这怀戎县城之中的灾民,也是为了我自己。要不然,真要是哪个夯货振臂一呼,我辛辛苦苦建立的这点儿家业,转眼之间就会灰飞烟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