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若瑾瑜是个漂亮得近乎精致的女人，不管是从五官还是从身材上看，都让人无可挑剔。即便是此刻娥眉倒竖，凤眼圆睁的扭曲面容，也给人一种近乎于完美的感觉。怪不得高开道能给她单独修建一座别院，这女人给人的感觉只有两个字，那就是“惊艳”。

只是，这个惊艳的女人所作所为却让我心生不齿，与高开道狼狈为奸不说，程毅的胳膊，三个军户的腿，安慧儿的病和劫持荆娘的这件事，都要着落在她的头上，我此番蹈海而来，也都是拜她所赐，如此种种，都必须让这个女人付出代价，不管她是不是漂亮。

从她出现的那一刻起，我眼中的寒光就始终未断。待她走到老道姑身前见了礼之后，我沉声道：“贺若瑾瑜，本公子应约而来，该是你泥首而谢的时候了，怎么，可是要食言么？”

贺若瑾瑜冷哼一声道：“黄口小儿，有老祖宗在此，姑奶奶不与你逞这口舌之利。”

我森然道：“若只是口舌之利，本公子自然不屑于你计较，不过，本公子属下的肢体都毁于你的刀下，你难道不觉得应该给本公子一个交代么？”

贺若瑾瑜柳眉一挑，寒声道：“你若是能将本姑娘五年的青春年华还回来，莫说泥首而谢，就算是给你为奴为婢姑奶奶我也认了！整整五年时间，五年！原本就要成事了，却被你这无知小儿一场天雷毁于一旦，该泥首而拜的是你！”说到后面，声音凄厉，两只眼睛却已经泛起了红色，露出一副委屈模样。

我紧盯着她的双眼，不去管她的惺惺作态：“成事？你要成什么事？那高开道狼子野心，为了一己之私，置天下百姓于不顾，降而复降，叛而复叛，以致河北道兵连祸结，民不聊生。值此大灾之年，更是囤积粮草，搜刮民脂民膏，放眼蔚州左近，无处不见冻骨饿殍。这就是你要成的事么？”

贺若瑾瑜还待再说，却被那老道姑拦了下来：“好了！瑾瑜，莫要争辩了，退在一旁！”

贺若瑾瑜转身在老道姑身侧站定，眼中却仍有不忿之意。老道姑一摆手，缓缓道：“事情已经过去，再去争辩已经没有意义了。想来，这天地之间，一切皆有定数。万般强求之下，这后果也自当在预料之内。娃娃，你说呢？”

我躬身施礼道：“老人家的话，自是对的。”

老道姑点点头，微笑道：“你这娃娃倒是个识趣的。只是，却是少了一些风骨。”

我轻笑道：“先师说过，只要不违了本心，风骨这东西其实没那么重要，起码，没有一顿饱饭来得重要。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讲什么风骨，荒野饿殍，何谈风骨，风中枯骨还差不多。”

老道姑轻啐了一声道：“你那师父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好好的一个娃娃，被他教成什么样子了。”

我笑了笑，拱了拱手道：“先师曾说过，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真正有风骨的人，本不用那些矫揉造作，自当在一举一动之间，自然而然地显示出超俗洒脱的高品位来。”

老道姑正色道：“你这娃娃可得承衣钵？”

我摇头道：“先师雄才大略，弟子愚钝，所得百不余一。”

老道姑慨叹一声道：“便是如此，想当初我少昊之学，该是何等浩瀚广博，没想到，只因一场内乱，数千年以来，日渐式微，好多学问，如今都已不为世人所闻了，失却传承啊！何其哀也，何其哀也！”

少昊之学？扯淡！本公子这一身所学，跟你那少昊之学有毛关系？这是广大人民群众数千年来的劳动智慧好不好？这老道姑也太自以为是了。这没事儿就往脸上贴金的事情，做得理直气壮的。

我躬身道：“老人家的话，在下不甚明白。先师在世之时，也从未与弟子讲过少昊的事情，是以，在下并不知晓这一身所学乃是源自少昊。”

老道姑长叹道：“数千年的恩怨，你那师父自然不会不知晓，只是不愿提起罢了。看来，那黑虎部仍然不肯原谅我金天氏啊！”

我一头雾水的道：“在下懵懂，不知这恩怨的情由，请老人家解惑。”虽然对这些事情没有丝毫兴趣，不过，我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听上一听。这老道姑虽然答应了荆娘不杀我，但是，要真是在这岛上住一辈子的话，却也非我所愿。听一听所有事情的根由，说不定，能从中找到一个脱身的机会。

“昔年我少昊共有九个大部落，以黑虎黎贪部为最大，我金天氏次之，而后有白虎皋陶部，麦丘莱夷部等，各部共祀玄鸟为图腾。后因黎贪与莱夷起了冲突，我金天氏与皋陶部斡旋未果，黎贪率部脱离了少昊，奉牛神为图腾，号九黎氏。

数年后，九黎氏与西方的有熊氏和烈山氏交恶，那有熊氏公孙轩辕自称黄帝，与自称炎帝的烈山氏首领结成联军，侵犯九黎氏的领地，并称九黎族长黎贪为‘蚩尤’。

黎贪见对方实力庞大，便转而向我金天氏和白虎皋陶部求援。只是，由于两部的长老因黎贪部已经脱离了少昊，均不愿派兵助阵。黎贪无奈之下，只得孤军应敌。三方大军会战于涿鹿，黎贪大败，被有熊氏和烈山氏诛杀。余部皆溃散。

不想，有部分溃散余部因我金天氏与皋陶部未派援兵助阵，怀恨在心，反戈对我二部而来。可正当我们与黑虎部杀得两败俱伤之时，黄帝的有熊氏和炎帝的烈山氏却乘虚而入，将我们全部击溃，更可恨的是，皋陶部竟然临阵反戈，对我金天氏和黑虎余部大开杀戒。

一番大战之后，我金天氏和黑虎部大败。黑虎部转而逃亡极北之地，成终北一脉，我金天氏东渡，来到了这归墟之地，而白虎皋陶部却率领少昊的其他部落由上而下全部降了黄帝，成为黄帝的有熊氏一部，大部聚居于黄河以北。”

听到这里，我的眼睛瞪得老大，张开的嘴也半天都没有合上。这些故事，在后世都是《山海经》里才能看到的，现在，却被这个老道姑在这里娓娓道来。虽然她说的这些和我从前知道的有一些出入，不过，想来什么有熊氏，烈山氏，黄帝蚩尤大战涿鹿的事情，应该不是她随意编出来的。

我勒个大去的，这回可牛了，老子的师门是上古门派。这可绝对算得上是高端存在，也绝对值得到处显摆一下！不过，仔细想想还是算了，蚩尤的名声，或许，应该没那么高端。

这就说得通了，怪不得老道姑说什么白虎少昊问鼎天下了，天下李姓本就源自皋陶，想来，李二的老祖宗，应该就是皋陶这个背信弃义的二五仔。不过，二五仔也有二五仔的好处，我杜撰出来的终北一脉，此刻在不在应该都是问题，而眼前的这个金天氏，虽然想着复仇，却也只能在暗地里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只有人家老李家，在这华夏大地活得如鱼得水，从古至今更是人才辈出，从李耳到李斯，从李广到李凌，直到现在的李渊、李世民……。

“昔年三部，黑虎部善工善财，百技天下为先，农桑之利颇丰。我金天氏善谋，所谓计熟事定，举必有得。皋陶部善兵戈，下多百战之兵，伐必有功。当年，若是三方联合，当可与炎黄二帝有一争之力，只是，因各藏私心，以致错失天下。又各自成仇……。”

我摇头笑道：“老人家，这些事情，对在下来说，也只是故事罢了。即便是这些事情都是真的，数千年之后，又何谈错失天下。数千年以来，朝代更迭，问鼎天下之人多矣，即便是当年三部联合打败了炎黄二帝，到了此刻，这天下也未必就是少昊之后人。”

老道姑长叹一声道：“话虽如此说，不过，数千年来，留下的仇恨却是真实存在的。三部之争，在这数千年里，也不知死掉了多少人。年代虽然久远，这仇恨却愈发的根深蒂固起来了。”

我摇摇头，不再说话。天长地久终有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这就是古人留下的余泽，自古以来，受人恩惠总是比较容易忘记的，而仇恨却始终的都那么刻骨铭心，

这是国人的传统。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即便是德配天地道冠古今的孔老夫子也放不下少正卯的“三盈三虚”，而怒而杀之。并留下了以德报德以直报怨的至理名言。

“老人家，我想，我需要说明一件事情。我从不曾晓得这些上古之争，也从未想过要对你们计划好的事情进行什么阻挠和制止。这些事情说起来，和我这个山野出身的人本没什么关系。不过，事情凑巧的是，你们的计划影响到了我基本上的生存，这才是我杀掉高开道的主要原由。

如今的中土，李唐定鼎天下已是不可逆转之事，不管这李唐是皋陶之后也好，是炎黄之后也罢，现如今，都已经成了天下共主。想那高开道之流，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若是他真起了兵，除了能使得生灵涂炭，百姓流离之所之外，不会有任何用处。

先师曾经说过，大丈夫生于世间，当有所为，有所不为。这句话，我深以为然。如果金天氏只是为了数千年前的一桩恩怨，便置天下百姓于不顾，擅自挑起兵端。此等率兽食人的行径，以我看来，当为世人所不齿，天理难容！”

正义这个东西虽然总是在这个世界里面缺位，但是不等于没有。不管是你什么高端人士，也不能视人命如草芥。你想报仇，派几个人去把长安的李渊一家子全部干掉，这事儿无可厚非，可是，你撺掇一个野心家起兵反叛，这就是逆天而行了。百姓何辜，要用自己的性命为你们数千年遗留的狗屁仇恨埋单！这压根儿就说不过去好不好！

贺若瑾瑜在一旁厉声喝道：“陈墨，你大胆！”

我嗤笑道：“贺若瑾瑜，我给你念几句诗，是先师当年写你父亲贺若弼的。诗云：破敌将军意气豪，请除倾国斩妖娆。红绡忍染娇春雪，瞪目看行切玉刀！想你父宋国公当年叱咤风云，纵横大江南北，助杨坚平定天下，何等英雄。若是知道你以苟且之身附于高开道那枭雄之外宅，帮他阴谋作乱的事情，老公爷在九泉之下，也必定被你再气死一回！”

贺若瑾瑜脸色苍白，杏眼圆睁，厉声道：“小贼，我杀了你！”话音未落，手中寒光一闪，一把长刀自背后翻出，身形暴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我当头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