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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往记录?禹铭城

千岛大陆,无垠岛。

禺氏海皇历八八六年,亥月二十三日。

“大的那轮叫做皓,稍微小了一圈的叫做月。”男人平躺在摇椅上,怀里抱着一个满脸稚气的孩童,仰望着夜幕中近得互相贴边的两轮皎洁,“可是人们都习惯把他们一起称作月亮,但白昼里,又只能在苍穹上看到一轮太阳,人们说其实太阳就是皓。”

“那月去哪里了?”孩童稚嫩的嗓音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他把脑袋往男人怀里挤了挤,父亲的胸膛很温暖,可以帮他抵挡凉风。

“皓把他藏起来了呀,皓要保护月,所以白天的时候,皓燃烧自己发出刺眼的光芒,让人们不敢直视他,其实月一直在皓的身边,只是被皓的强光遮盖了。”男人揉了揉男孩的脑袋,笑着说。

“皓为什么要保护月呀?”男孩瓮声瓮气地问道,因为他把脑袋整个埋在男人的怀里,嘴里便只能发出这样奇怪的嘟哝声。

“因为月弱小呀,你没看到月比皓小了一圈吗?而且月是皓最亲近的人,保护自己亲近的人不是应该的吗?”

“人?它们不是月亮吗?”男孩迷糊了,他抬起头来朝天上看,两轮月亮快要重合在一起了,大的那轮能把另一轮整个遮挡住。

“在天上是月亮,在地上就是人了。”男人眉开眼笑。

“那晚上的时候皓为什么又不保护月了?”男孩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够用了,他的小手揪着自己的发梢,一脸苦恼,照爹爹那么说皓应该无时无刻都保护比他弱小的月呀。

“因为夜幕横贯天穹之时,所有人都齐齐死去,坏人们也沉睡了,世界是皓和月的,他们不再畏惧任何人。”

男孩的嘴喔成一个圈,眼睛瞪得滚圆,他装模作样地点头,实际上完全听不懂爹爹在说什么!那些深奥的句子对一个还有几天才满六岁的孩子来说,委实太难了些。

男孩的模样实在可爱,男人大笑,忽地把手掌嵌在男孩腋下,将他托举起来。

“我们家常皓又重了,爹爹已经快要托不起来了。是不是背着爹爹偷吃?快快从实招来,也好免去一顿皮肉之苦。”

“爹爹,痒!爹爹好痒呀!”男孩发出咯咯咯的笑声,身子在空中不断扭动,男人的手挠着他的腋下。

“爹爹不痒,是常皓痒。快快如实招来便放过你。”男人没有停下的意思。

“禹铭诚,你又在欺负常皓了。”女人嗔怪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男人的双手顿了一下,男孩趁机挣脱开来,逃也似地奔向女人。他远远地就张开双臂,想要拥抱她,可他在差一丝撞上女人时猛地刹住。然后,眉毛上挑,龇出一口缺了好几颗的乳牙,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在女人隆起的肚子上。

是个淡雅的女人,脸上没有任何妆粉,却比化了妆还精致。眼如杏仁般,边角有极细的褶皱,可这并不影响她的风韵,更是添了一抹沧桑的美感。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男孩的后脑勺,笑容绽放在她的脸上,如同盛开的金海棠。

“常皓呀,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你想要些什么生辰礼物?给娘亲说,让爹爹给你买。”女人的声音很轻柔,如同流水,如同丝绸,祥和宁静,听了便让人觉着身心舒适。

小男孩摇了摇头,“我不要爹爹买的礼物,无非是些小孩子的玩偶。”

男人从后面敲了一下男孩的后脑勺,装作恶狠狠地说道,“难道你是大孩子?”

女人责怪地白了男人一眼,柔声道,“那你想要什么礼物?”

“我想要娘亲给我生一个弟弟。”男孩将肥嘟嘟的小手放在女人高高隆起的肚子上,认真地说。

“哦?”女人有些好奇,“为什么想要弟弟?如果是个妹妹呢?”

“我想要个弟弟,这样我就可以和他打架了。隔壁的阿蛮说,打架是男孩子的游戏,所以弟弟才能和我玩打架的游戏。”

女人和男人对视一眼,一时啼笑皆非。

“可如果是个妹妹也没有关系的。”小男孩留意到爹爹和娘亲的迟疑,他握起拳头在眼前摇晃,神色比先前还要认真几分,“我会保护她,因为打架是男孩子的游戏,没人可以欺负她,阿蛮也不可以。”

“那娘亲就给常皓生个妹妹,这样你就能保护她了,像你父亲说的那样,皓保护月。”

可后来,女人生了一个男孩。

那是在七天后,重月之夜,是禹常皓的六岁生辰。六年前的这个夜晚,禹铭诚和妻子第一次踏上这座叫无垠的岛,在医馆诞下了一个男婴。

禹铭诚抱着男孩走到医馆的院子里,仰头朝天空上看去。那两轮明月重合在一起,夜幕上银光溢射,亮得晃眼,无数星辰遍布在重月之后,禹铭诚的脑子里蓦地闪出了那么一句话。

“皓月当空,星辰随行。”

没有什么征兆,这句话忽地就跳了出来,禹铭诚在心中默默颂念,觉得是绝美的句子。

于是他给男孩取名为常皓,如果再有一个孩子,无论男孩或女孩,他都打算唤做常月。

重月之夜,是一家团聚的日子,像天上的两轮明月重聚那般,每年只会有一晚,过了这晚便是更年。

生辰糕点才开始动筷之际,这个日子又多了一层意义。女人捂着肚子趴在桌上,前一刻还微笑着的脸庞顷刻间变作扭曲,发梢湿透,双唇苍白,身子底下湿了一大摊水。

“羊水破了!”禹铭诚大喊一声,将女人扶到床上,立刻奔出门外,冲进夜色中。

他砸开接生老嬷的家门,别人一家正围聚在餐桌前庆祝。禹铭诚二话不说就背起老嬷飞奔而出。

可他刚跨进门槛,就听到了一声嘹亮的啼哭,在寂静的黑夜里传出去极远。禹铭诚的脚顿住,甚至忘记将老嬷放下来,下意识就抬头望向夜幕。

皓月重叠,星辰漫天。

男孩和他哥哥同日同时诞生,取名叫做禹常月。

……

“今年的豁免金已经凑齐了。”禹铭诚坐在床沿上,怀里抱着一个襁褓,漫不经心地说道。他用下巴上的胡茬去刺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十天的禹常月,婴儿伸出小手揪他的脸,嘴角嘟着,涌出唾液。

梨素汐靠坐在床榻上,她本就身子弱,生产完之后更加虚弱了,“过些日子维稳军就会上门来收缴吧?在这件事情上他们倒是不辞劳累。”

“今年的豁免金又比去年涨了五个金贝。”禹铭诚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起来,“一百零五个金贝,当真是一群吃人的家伙。”

“这样的陋俗,这样的政权居然统治着我们的世界。”

“嘘!”梨素汐着实被丈夫大逆不道的话吓着了,“这样的话你可千万别在外头说半个字。”

禹铭诚闭上眼帘摇了摇头。

“其实你大可不必交纳豁免金,我们住的这个区少说也有万来人,适龄男子也有几千,不一定会抽中你的。而且听闻海王祭抽选的时候,还会有一些人是被陷害的,真正抽选出来的人更少了。”梨素汐试探着说道。

“几千?”禹铭诚反问,“我不希望这样的几率有发生的可能,无论是几千分一或是几万分一,只要几率存在,我就要消除它。”

他凝视着妻子如潭水般令人沉醉的眼眸,“我不能容忍失去你们,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可能。”他轻摇双臂,低头与襁褓中的婴儿四目相对,“更别说在我又拥有一个儿子之后。”

院子外响起敲门声,声响很大,很粗鲁。禹铭诚将襁褓递给妻子,自己朝外走去。禹常皓忽然把偷听的脑袋缩回去,假装就要去开院门。禹铭诚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后,自己大步朝前。

门一开,捶打的声音自然消失了。

外头是三个身着白色衣甲,腰悬佩剑的维稳军。最前面那人带了一双黑色的兽皮手套,将手摁在剑柄上,朗声开口,“禺历八八七年,子月十日,奉岛主府之令前来知照,三日后进行海王祭神眷者抽选。”

“报上姓名!”

“禹铭诚。”

“年岁?”

“三十二。”

“出示证明!”

禹铭诚从衣襟里掏出一张半个巴掌大的木板,递到领头军士眼前。军士面色冷酷地点点头,根据上面的出生日期推算,确实是三十二岁,这身份木牒都是岛主府派发的,上面有岛主的徽印,没有人敢造假。

“不是无垠岛本土人呐?”军士惊咦一声,却也没有太在意,就算是其他岛屿迁过来的人,一样得遵守《海皇律》,一样得参加海王祭的抽选。他回头看到手下已经将禹铭诚的信息记录下来,便要离开。

“军爷!稍等片刻!”禹铭诚喊了一声,军士们瞥着眉头回身看他。

“军爷们稍等一下。”禹铭诚又重复了一次,随即转身朝屋内小跑而去。

三个军士面面相觑。

禹常皓躲在门缝后面悄悄打量三人,有个军士忽然发现了他,便将脑袋凑过去。看到一张神色凶横的脸在自己眼前放大,禹常皓吓了一跳,脑袋往后缩了缩。

“小子,你爹搞什么幺蛾子?”军士的眼睛在缝隙前眨了一下。

禹常皓再次往后缩了缩,却没有开口说话。他不喜欢穿这些服装的人,每次见到这些人父亲都会很恭顺,禹常皓不喜欢父亲恭顺的样子。

一只手在后面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提开,禹铭诚用身体将儿子挡住,双手递上一个布袋,“军爷,这是豁免金。”

“豁免金?”这回轮到军士们惊讶了,领头上下打量禹铭诚,灰色的长衫被洗得隐隐发白,但是看起来倒也朴素整洁。面容白净,像是个文弱的书生。他被派来七区统计普通人户家的适龄男子,都是些清贫的家伙,没有什么闲钱,豁免金是断然交纳不起的。

但他打量着眼前的男人,眼神又朝他身后简陋的泥土房望去,他伸手接过钱袋,轻轻抖开,仔细一点,确实是一百零五个金贝。

他觉得对面的男人很愚蠢,为什么要交纳豁免金呢?又不一定会抽中他,这么多金贝,足以翻新他身后的破烂泥巴房了,置办几身好衣裳更是不成问题。

“豁免金。”他小声重复这几个字,掂了掂钱袋,示意负责登记的士卒将禹铭诚的名字圈起来,这样便算是不用参加抽选了。

禹铭诚看到自己的名字被红线圈起,心里莫名松了口气。

头领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儿子看起来挺乖巧的。”他点点头,转身离去。

禹铭诚低头,发现禹常皓躲在自己身后,却把脑袋从自己腋下探了出来。他把手放在禹常皓头顶,拇指摩挲着儿子的眉心,“又要紧巴巴地过三年了。”

他嗓音里有怅然,有疲惫,有庆幸,还有一丝幸福。

垠囚相对,改编自楚囚相对,形容人们遭遇某些变故,相对无策,徒然悲伤。语出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笺疏》上卷上<言语>。

我取章节名真的很用心了,有时候查资料找符合这段剧情的词要想一个多小时。所以,一个大剧情我才取一个名字。当然,也是为了保持剧情的惊喜感。

见谅了。

然后,希望大家喜欢儿时曾经天真烂漫的禹常皓,这段未记录,是整个第一卷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