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宝随即猛点头,傻笑着说道:“亏蒙寨主当年搭救,赖某才有命活到今天,陈兄弟切记切记啊!”
后边这两字咬得很重,似乎是在提醒李潼一般。
赖宝虽说心机重些,却也有帮李潼隐瞒身份的恩义,至于武户升,李潼现在都不知道这家伙打的什么主意。但就他把祖宗牌位摆到山寨,又用麻布盖起来这点来看,似乎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粗俗,反而有种扮猪吃老虎的感觉。
“陈老弟,武某今日请你前来观礼,为的只是求你办件事!只要成了,这山寨中你来坐第二把交椅。”武户升拍拍李潼的肩膀,拿出那封当初他写的赎金信
八千石粮食什么概念,光用马车都得拉一千五百车,现在别说东市豪商,就算东市粮商都一时半会凑不出来,可武户升却偏偏要求李潼来做,非让他新认的便宜老爹去凑,还指定在年底前送来。
李潼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想的,就算造反也不能闹出这么大动静呀,现在长安本就闹粮荒,千多钱一斗的粮食都有价无市,八千石怕是能炒出个天价来。到时别说运到南山,就连放在长安都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稍微长个脑子的官员都能顺着查到山寨。
“呵呵,莫要担心,某家这么做自有道理,陈贤弟尽管上书令尊,至于官府嘛,哼哼也没几月蹦跶的!”武户升眼中冒出丝寒光,死死盯住自己腰间的刀。
李潼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开始重新写信,不写怕是现场就死,并将粮食从八千改成一万石,希望这样能提高官军营救自己的几率。
很快,信写完了,李潼也被一桶冷水浇下。
赖宝是这么说的:“陈老弟,看在你这么识相,又深明大义的份上,哥哥们也不想再瞒着。当初咱们攻打竹溪苑可不光是为了钱,而是有人出了五百石钱粮,让咱们做的,那人还说过,竹溪苑及左近不留活口。你也好好想想,当初在长安得罪过什么人,怎地舍得花那么大价钱来谋你性命?”
长安城中李潼自认没得罪过任何人,就连对杨行密,田令孜那种家伙都是敬而远之,何曾有过深仇大恨。倘若说唯一得罪的,那就是王婉,可这丫头当日也在竹溪苑,没必要搞个同归于尽的打法吧,又不是叙利亚玩家,没事就弄自爆。况且五百石粮食能一次性拿出手的,李潼不认为自己能惹得起,平日里就算见了,也肯定是低调行事,绝不会莫名结仇。
“小弟在此谢过诸位兄长,倘若此番家父能按时凑得钱粮,小弟还想求诸位帮小弟报个仇,将那幕后之人拖到南山千刀万剐。”李潼装作胆小怕事的样子,带着哭腔说
从武户升的屋子回到监牢,李潼躺在麦秆铺成的床铺上陷入沉思,他开始回想自己穿越后所接触的一群达官贵人,就连皇帝也没放过,可即便这样,他也实在想不出是什么人想要杀他,而且连仆役丫鬟都不放过。还有那响马寨主,明知八千石粮食是块烫手山芋,偏偏就敢张口,难道背地里还有别的靠山?
“主家,属下以为此事必有蹊跷,秋狩之事乃皇家私密,即便宗室之中也无几人知晓。况乎贼人竟于京畿之地立足多年,上至朝堂,下至乡里无一人知晓,除非贼人是吃石头过活,否则绝无可能隐藏至今!”程举压低声音道,他这几日通过观察响马们的住房,已经发现不对头的地方。
李潼点点头,小声吩咐道:“此事暂勿理会,今日那贼首又逼着我重写了封信,要价万石钱粮。估摸明日天明便会遣人送出,最迟后日便会传回消息,我等明日必要逃出,否则不出三日便会人头落地。”
毒蛇喜欢利用自身的伪装等待猎物上门,巨蟒则依靠力量剿杀食物。
李潼觉着自己不是巨蟒,连毒蛇都不算,充其量是条黄鳝,因为他所能做的就是挖洞,而且是个两寸方圆的小洞,中间还插着根木头。
响马们关人的地方就是个天然洞窟,然后外边插圈木头,像羊圈多过像地牢。也不知这是什么时候修建的,很多木头已经虫吃狗咬不成样子,程举甚至认为,如果不是怕看守发现,他能一脚踹出二尺见方的洞来。为消除声响,他暗自尝试,发现只要弄松三根木桩,就能弄出道供人进出的小门。于是乎,趁着夜色,李潼一行开始用筷子将泥土掏松。
老天爷似乎怕李潼逃不出去,硬是在秋高气爽的时候来了场大雨,将地面浇得泥泞不堪,也顺便将几位看守弄回小屋避雨。
“中山王殿下,您这是打算逃出去?”赖宝披着蓑衣静悄悄来到洞口,默默望着地上一根被拔出的木桩。
“对,信使回山之日,便是我身死之时。赖宝,要不你和我一块逃,到时不说高官显贵,起码军中一校尉还是能封到的。”李潼头也不抬地继续挖泥。
赖宝想了想,忽然摇摇头,沉声说道:“殿下,此事您还是再思量一番,山寨到处都是暗哨,即便您能混出门去,可这雨多道滑的夜里,您能找到出山的路吗?此地看守是我心腹,半个时辰内可保您无恙,可寨门与各处暗哨乃是武寨主的人,那些地方赖某还插不上手。”
赖宝这是话中有话,把自己人与武户升的人分开来讲,那说明这两人之间并不像白天说的那样和谐,起码赖宝到现在都没把自己的身份说出去,那必然有所企图。
李潼制止住手下继续挖泥的动作,抬头望向赖宝,黑夜中,赖宝的身形突然显得高大,似乎连往日的驼背也不见了。
“您是个金贵人,不懂咱们这些苦哈哈的命,武户升虽说是个粗人,却救过这山寨上下半数人的性命。您别以为赖宝会生出取而代之的心思,我那是怕武兄走错了道,替他铺路用的。大唐是个什么样子,您和朝堂中的人最清楚。远的不说,就说长安,您知道这山寨里都是些什么人吗?”赖宝望着李潼,眼中没有任何表情。
李潼张张嘴,垂头说道:“这几日已经看出来了,放着诺大个校场,既不操练,又不种庄稼。你们该是五年前逃出长安的商户吧?”
乾符二年,田令孜为满足皇帝的玩乐,下令强征东西二市商户财物,并将关中商税提前征收到三年之后,凡有不从或喊冤者,一律投入京兆府杖毙。当年九月,长安四万三千入籍商户没籍泰半,西市更有千余户举家逃亡。
“殿下不愧是皇家血脉,区区十日便能看得通透。当年税吏强征,吾父入告京兆未及入夜便陈尸坊外,同行一兄二弟皆无幸免。于是我便执刀入西市,杀税吏三人,而后逃至曲江池,在那躲了整整三日。期间听闻家母及妻儿侄嫂皆为官卖,可怜幼子仅岁余,竟被活活饿死家外。赖宝此生再无他求,只欲杀入宫中,砍下那田阉的脑袋即可。”赖宝声音低沉的可怕,似乎下一刻便会暴起伤人。
李潼现在明白自己对赖宝的用处了,作为亲王,虽说机会不多,总能近距离接触田令孜。如果到时赖宝就在跟前,李潼丝毫不怀疑这家伙会扛着大刀与权宦同归于尽,后世也证明,一无所有的的人才是真正可怕的。
李潼不想死,他想抓住每个活下去的机会,即便如今看来比较渺茫的赖宝,于是有了以下对话:
“我想问问,倘若今夜我不逃走,你打算如何保住我等性命?”
“送信之人死于城外!殿下觉着如何?”
“可以,但你不怕我将来下山后,对你灭口么?”
“赖某已让人将您当初购粮的钱收入山寨,若小人出事,您便是当初收买我等劫掠竹溪苑的主谋,至于目的嘛,小人等一概不知!”
“武户升那你打算如何交代,倘若日后暴露,你的性命怕是不保?”
“大寨主可不是你所看到的那么简单,殿下可知咸通三年银刀之乱?康承训只顾着杀庞勋,却忘了徐州军本就无帅无将,所凭皆为士卒勇猛。即便只剩一人一刀,也可再立新军。可惜呀,他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成不了什么大气!”赖宝低着头,目光中满是崇敬之意,但嘴角却露出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李潼现在全明白了,武户升并不是受赖宝的蛊惑才打算造反,而是早有反意,当年银刀军东归,从两千人硬是发展到万人,前后百战才被剿灭。但康承训与朱邪赤心只将目光放在庞勋身上,却忘了分散突围的部众。黄巢举兵时便有大量银刀归附,否则江北之地仅凭他聚拢的乌合之众怎么能坚持五年之久。
这是才脱虎口又入狼穴啊,武户升几百人就敢扯旗造反,那证明他已经收到黄巢北上的消息,甚至可能连长安内应都找好了。八千石粮食亏他想得出,那够近两万人一个月的口粮,别说吃,就连运都会被无孔不入的掖庭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