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货的思维无法用正常人衡量,满口麻花末的李津猛灌一壶茶,指着门外伺候的俩宫女道:“透风那是临湖殿,他一个常山王也配进去,百福殿,亲亲楼,哪栋不能住他百十口子人的,还想去内苑,做梦哪!可惜罗,鹿苑那边哥哥还是认识几个管事的,要能给送头鹿来,大雪天的用炭火这么一烤,那滋味耶耶做梦都想来一口。”
李潼一听这话,两眼有些发愣,琢磨半天才想起来,长安最惨烈的破坏尚未到来,太极宫一带尚保存完好,起码没李渲形容的那么可怜。
“要我说啊,大可把西内改为兽苑算了,反正陛下一年就往太极殿住个三五天的,光洒扫就得千十人,还不如内苑球场子干净。这年时又不成,连运粮船都能碰上响马,听说长安粮价比去年涨了十倍有余,糜子快赶上金子了。太极宫那么大块地界,光羊就能安置个万儿八千的,再凑些牛马,这能让咱吃多久呐!”李津一脸向往地憧憬,仿佛自个嚼的麻花已经变成羊排。
李潼认为年轻人的创业梦想不能否定,反正按历史走向来看,未来长安三宫都会变成废墟,与其放那长草,不如养羊填肚子呢!“要不你向陛下谏言,往后还能混上个兽门监啥的,让族弟也能沾沾福分?”
“嘿嘿,说说就成,晚间当个屁给放掉!”李津依旧乐呵呵地回应。
两人还想说点什么,田大可拎着个木桶进来了,说是兴庆宫给安排的晚膳。
李津的肚子如同无底洞,刚吃完一盒麻花,现在听到晚膳又扑了过来,两脚踹走田大可,迫不及待地打开桶盖。
兴庆宫的晚饭呐,按规格快赶上钓鱼台国宾馆的档次了,必须尝尝。李潼也兴奋地凑到跟前,准备试试御厨的手艺。
两婉米饭,一桶肉汤,两张胡饼,外加一碟盐菜,两陶罐烫好的酒水,这就是所谓的御厨!按李潼后世的眼光来说,这样一顿饭最多五块,前提是汤里有肉,否则就得砸卖家招牌。
“谢陛下念及亲恩!”李津红光满面,纳头北拜。
跟着大众走不吃亏,李潼想都不想就跟着一块跪下,然后把狐疑的目光投向六十年虎鞭兄。
“这才是一家人的模样,说明咱们兄弟俩还是简在帝心的,今年这爵位怕是得升一升。”李津乐呵呵地端起饭碗,泡上肉汤开始扒拉,见李潼傻愣愣地跪在原地,又开口解释道:“陛下拿寻常吃食招呼,那是不拿咱兄弟当外人,要真上豹胎鹿脯的,那就得当心了,说明宫里对你是敬而远之。”
仿佛为了应正虎鞭兄说的话,湖对面沉香亭传来几声撕心裂肺的哭喊:“陛下同为李氏族人,为何对我等如此提防呐,小儿方才五岁,尚不知事。若是只为我等一介嗣王,那我等今日便自断一臂,以绝夺嫡之望!”
“陛下,小王只是与陈将军有些私交,绝无非分之想呐,您切莫听信谗言呐!”
“陛下,那严氏女确为成德军所献,但府中知晓后便已斩杀弃于山中,吾等确无勾结外城之心呐”
大唐皇族虽被宦官掌控,但不代表皇帝没戒心,区区一顿饭就逼得几位成年皇族生死两难,李潼只觉着后心阵阵发凉。
“三郎,你这真是病得不轻啊!往年总是乐得没心没肺,还总跑人面前瞧热闹,今年却连冷汗都冒出来,啧啧转性了啊?”李津边吃边打趣。
李潼怕死,非常的怕,以至于穿越后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甚至为了让自己显得憨厚,每天吃完便躺床上养膘,小半月下来已经有朝李渲那胖子靠拢的趋势。
本以为上元节入宫只是吃吃喝喝,然后跟年会一般看看歌舞,领些奖品回家便罢,现在猛然发现,这深宫大院内每一步都暗藏杀机,顿时就想逃回骊山,躲被子装鸵鸟,哪怕面对王氏那泼辣丫头也比在长安舒坦。
被踹到门外的田大可适时出现,手里还捧着个小木盘,毕恭毕敬地说道:“主家,津嗣王,老奴方才问过外头的管事,说宫中吃食量少配些粗鄙野粮搭配也成,只要您二位晚间莫闹隔食便好。府中给主家备的干粮还剩些,老奴先尝过,倒也没馊,这就给您二位端来了!”
李潼这几日蹲府里啥都没做,光琢磨吃的,麻花麻叶外加酥肉丸子弄出来不少,田大可端的便是酥肉,挑精瘦的羊腿肉切成细条,再裹上鸡蛋面粉和胡椒拌匀,油炸过后那滋味,连周婆子舌头上都被烫出两大水泡,嘴里就一个字----值。
虎鞭兄是叫花子投胎,见不得隔夜食,抢过盘子三口就干掉一半,然后才想起问问李潼:“你府上厨子哪找的,要不我用两漂亮丫鬟换,要是你这管事也给,我再加两?这盘里还剩些小的,为兄也不好意思白吃。你杵门外当柱子啊,见你就来气,去把箱里的金盘子取一个过来。”
被指使的津府管事一脸郁闷,狠狠瞪了田大可一眼才转身,弄得胖太监满脸得色。
和吃货在一起很让人安心,哪怕再难吃的玩意也会变成美味,连着半罐子酒灌下肚,饶是李潼也有些上脸,拍着李津的肩膀道:“都说咱皇家富贵盈门,可谁又知道咱比那山里的野鹿都凄惨。整日窝在府里连大门都不敢出,别说东市的好玩意,就连平康坊的歌姬长啥样都不知道。你说,咱是不是跟猪一般?”
李津酒量不成,舌头有些大,指着沉香亭道:“想活得自在就得学那几人般,等宗正府削去爵位便拖家带口地离开长安,可就算这样也没几年活头,脱籍的皇族总是莫名暴毙,淹死,烧死,就连走道都能碰上响马砍脑袋。听兄一句劝,且活着吧,东市咱不敢去,可平康坊哥哥还是能带你走一遭的,鲁王没做大宗正前就好这口,碰到上元节这么个机会,那老家伙非去不可。”
李潼还想抱怨几句,却见田大可在一旁轻咳示意,立马就闭上嘴巴,与李津接着痛饮
酒话不当真,这是老饕们的宗旨,不管昨晚说的什么,两位皇族早起时都相视一笑,互相打趣着彼此的酒量。
大朝会当日,入京的皇族便需进宫祭祖。为彰显皇家尊贵,还动用神策军在道旁护卫。
李潼坐马车里一路观察,大唐百姓望向车驾的目光是和善中带有些许期盼,大食和西域商人眼光中则是贪婪,契丹与沙陀人眼中是尊敬,只有吐蕃人眼中满是仇恨。
正想跟田大可询问几句,却听到前面车驾传来几声嘶喊,然后便是一群神策军策马奔去。
有刺客!这是李潼的第一反应,刚想躲起来,却见身后李津的车帘被掀开,吃货捧着盘子笑呵呵地站车辕上看热闹。
懒得管那家伙,李潼悬着的心放下,指使田大可前去打探。一炷香功夫,胖太监大笑着回来:“主家,南诏隆舜的使者入京,恰逢吐蕃阿里布让使节,据说是当街打了起来,隆舜人多,暗里下不少黑手,虽说没动兵刃,却弄死两个吐蕃人。”
贝尔科赞死后,吐蕃出现大大小小十几个势力,南诏原本依附吐蕃,后来见老大势力不如自己,立马反水靠向大唐,这属于小头目与二五仔的内斗,估计连万年县令都懒得管。
“听说隆舜的使节是过来求亲的,被崔侍郎在朝堂上骂了个狗血喷头,估摸是恰逢上元节,想趁着圣上高兴,过来凑个热闹。”田大可小声说着自己得到的秘密。
西域光复后,吐蕃在长安就没什么地位,虽说不时出兵骚扰瓜州一带,但已经形不成威胁。反倒是南诏有些跃跃欲试,被大唐军队卡在堂狼后,不断往西南攻伐,已经拥有了不小的实力。就是南诏王隆舜有些不着调,总干些劳民伤财的破事。
在大唐君臣看来,辖外土地上生长的都是野人,不配用大唐律令约束,死伤几个对长安无甚影响,车队在神策军的护送下继续启程,直接停在安上门外。
厚重的朱漆木门将长安隔成两个世界,一边是追求安居乐业的百姓商贾,另一边则是维持帝国统治的王公大臣。
按律,入宫城需下马,李潼拒绝了田大可放置的踏凳,纵身跳下马车,跟随礼官进入安业门。
上至十王宅内尊贵的亲王,下至没及冠的皇室嫡子,全都按爵位尊卑排着队立于宫城内,在寒风中等待皇帝的驾临。
李潼的爵位在皇族中属于第四等,比李渲那胖子还低一等,眼见六十年虎鞭兄与李渲站在前方挤眉弄眼,他不由撇撇嘴。心中暗道:“乐吧,乐吧,再有几个月黄巢就该进城了,到时别说你们,就连我自己都得找地方投胎去。”
两次玄武门兵变让大唐对皇族的防范不亚于藩镇,宫墙上挤满了耀武扬威的神策军,连床弩都拉上机括,一个不小心就会出现串血葫芦。
快正午的时候,立在阁门两侧的钟鼓楼开始发出沉闷的鼓点,九响大钟敲完后,头戴明珠冠的李儇姗姗来迟。大宗正顾不得年老体衰,带头行礼:“李氏宗亲恭迎圣上驾临!”
李儇在平时都是皇帝,但在踏进太庙后,就会转变为李氏族长。虽说年纪不大,可在礼官的教导下也颇为威严。
“朕忙于国事,却亏欠了诸位同宗,待礼成之后,必于宫中大宴一场,以酬宗室之劳。”小皇帝站太庙门口大声宣布,引来阵阵恭维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