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时有人落入水中，响起“噗通”之声。

楼船下，有小舟来回游动，穿梭，不断又将人送上楼船，或者就近送往河对岸。

李婶立在甲板上，看着东郊上燃烧的熊熊大火，想要回去。

可是时间不容耽误。

静安带着人在身后不断催促着，楼船即将起航，不止李婶一人停下来回头东顾被大火吞噬的家园，辛苦种下的二季水稻化为火海，雪白的房屋被大火吞噬，统统化为浓烟熏红了双眼，洋洋盈语的大喊和悲泣从他们身后传来，响起，落下，取代了这里曾经的欢笑和宁静，成为了许多人往后日日夜夜里的牵挂

他们彼此张望着身边的父老乡亲丈夫妻子，不愿离开，纷纷落泪。

每个人都在哭喊。

还有愤怒。

历经三年大战，天灾不断，这一年，他们好不容易安定下来。

可是一夜之间，家园被毁，战乱再起，不得不连夜离开，再度踏上流亡之路，沦为无家可归的流民，李婶她们站在甲板上问着苏从，哭喊，求情，“苏主簿，我们真的要离开吗？我们不想离开！”

“这里是我们的家！”

“我们离开了这里，还能去哪里？”

“以后我们还能回来吗？”

……

“会的，太女承诺你们以后可以回来，重建家园，成为此地的永居住民！”

苏从从未如此用尽一切力气说着一段话，大火映红了天和他们所有人的双眼，他大睁着眼，一眨不眨，才能阻止软弱的液体落下，艰难点头，默然地看着这片他们一手创造的天地就这样在越椒的一把火下，付之一炬。

就像有人用无情的刀笔在历史的竹简上将它一笔重重划去，消毁它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这是一场厮杀，三万大军化身恶狼狠狠扑来，可是凰羽卫却是三年战场上无数次厮杀下来保留的最精锐，每个人都身经百战，以一当十，下手毫不逊色，刀刀见白肉，剑剑取人性命。

残肢，在地上滚来滚去。

血色，漫延了一地。

这片原野之上，一时间成了地狱的修罗场。

成嘉有生以来第一次参与这样惨烈的一场大战，战到最后，甚至有狼军攀上楼船，他们所有人都提剑应敌，无人分的清身上的是自己的鲜血还是敌人的。

直到芈凰发出最后的命令，“全军撤退！”

“前往凤凰山！”

一直在坚守后方的凰羽卫齐刷刷地望了一眼身前的火海，终于在这样的一天，随着呼啸的北风卷地，带走那些属于年轻的战士们，勇敢的心，他们红着眼眶，握紧了手中的刀剑，大喊着，“我们发誓，我们还会回来的！”

发誓要洗涮今日的一切。

静安带着人快速放出绳索将他们拉上楼船离去。

她轻轻吸气，重重点头，拳头紧握，目光坚若铁石，胸口如火，似乎有一股熔岩随着大火漫天肆掠迸发而出，紧咬唇瓣说道，“成嘉，你听见了吗？……大家都在喊着我们要回来，所以我们必须回来！”

眼见楼船起航，岸边的士兵，如何也追赶不上他们的速度，他才麻木地停止手中厮杀的动作，静静立在芈凰身后，沉声道，“嗯，这里不属于他！”

“他得到了，也守不住！”

“我们会回来拿回这一切！”

离开东郊的最后一刻，所有人一直回头看着那面在大火中张扬的黑色战狼旗，看着岸上密密麻麻的若敖氏叛军，更望了一眼那满地狼藉的尸首，流血飘橹，染红了云梦泽边上的芦苇地。

所有人站在船上回望着对岸的三万狼军和他们簇拥着的高大男人，深深记住了他的名字“若敖越椒”，为整个楚国带来了这一切灾难。

……

码头边上，有一个人脸上却挂着松了一口气的笑容，扶着腹部巨大的伤口，疼的抽气，却一直笑着目送他们穿越火海，无声说道：“我在郢都等你们回来！”

当太阳终于跳出地平线。

洒下万丈金光

四艘楼船在一片平静的水域，以超出这个时代的速度，云帆高涨，庞大的身躯如四头巨首飞龙，鲸吞海食，劈波斩浪前行，一往无前，踏上了开赴千里之外的中原腹地郑国，乘风破浪，穿越火线。

那样迅捷的速度，让立在岸边的军队惊叹又大骂，小黄林远远地望着楼船远去，转头问道，“都尉，怎么办？我们要怎么给令尹交待。”

刘亦看了小黄林一眼，突然目光一沉，一把拔出腰间还插着的利箭，伤口崩裂，血肉翻卷，血雾喷溅了一身，“碰”地一声，他重伤跪地，以剑支撑，口中泣血道，“这样可以交待了……我们所有五城兵马司都尽力了，可是凰羽卫作战勇猛，悍不畏死，我们不敌，但是我们亦用命相抗！”

“是，都尉！”

天空中灿阳如金，刺破大雾。

可是金色的阳光落在每个人脸上只剩下斑斑血迹和一身狼，小黄林及众统领眼眶通红纷纷大喊着扑向刘亦。

战火已经烧至东郊，雪亮的刀锋已经磨砺，愤怒的火种已经种下，越椒经此一败，十五万大军集结郢都，全城戒严，不准任何人出城，枕戈待旦四方来战，一场国内大战，随着他举起的屠刀，劈开大楚内战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