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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情斗

二十情斗

昨夜折腾得太晚,第二天星期六,休息,天大亮一阵了正良才迷迷糊糊地醒来,看身边没有艺莙,可能早已起去了,懒两分钟穿上衣服,犹自浮想昨夜的逸香和今天该做点甚么,一边扯纸,点根儿烟,出门下楼去厕所。楼下瞭见大门口有人,想是否她的父母或兄弟来了没在意。解手转来见门口的人多起来,且有争吵的情事发生,不仅警觉,添几分紧张移步过去看。走拢大门口,门口看热闹的见又来一人一阵骚动,也没去管,但听厨房里正怪腔怪调骂得欢:

“贱人,贱人!好狠心呐,你真的会这样子待我,我对你掏心掏肺的啊,咹,到底是我贱还是你贱?让开,今天非要教训他一顿不可。骗吃骗喝的狗东西,胆子这么大,手段那么高,把你迷得神魂颠倒,连姓啥子都不晓得了。”厨房门关着的,艺莙在里面堵住门不让怒骂者出来,场面紧张。正良浑身一麻,见不着那人啥样,声音也听不真,从骂的意思和口气看,断定是“青川扶贫的官员回来了!”怕啥就来啥,突然就来了。昨天艺莙还说没事,暂时不会回来。她哪有那脑筋能抵过官员的老谋深算。声音有点儿熟,但恼怒暴吼难辨真伪,根本就像撕心裂肺的惨叫。仙侣被拐,惊恐万状,官员捉奸成功,岂能不爆发野火,恨不能烧毁大院才解气。听见艺莙在百般地下话:

“你不要误会,不是你想的那样子,冷静点,听我给你解释嘛”

这个时候正良立即走掉是最好的,双方见不着艺莙的谎就扯过去了,余事好办。偏偏他没走,担心暴怒的官员会痛打艺莙,他如逃了岂非太不仗义?可他留下来只会使事情完全暴露,矛盾更加复杂,官员会更激昂,事情当然就迅速坏到极点。刹时间飞刀样的东西剁他的心。他也难,发现自己作用不大,上去帮忙不好,不帮忙也不好,走又不好走,一时不知何处。他在辨析官员的声音,“音色浑如死水但有那味,像一个人,未必是他啊?不会那么巧哦?”这一想更愣神儿没辙了,由研判当前敌情变为专注于情敌。

“啪,嗙,嘙,”厨房里传来甩东西的声音。官员气贯脑顶非出手攻击不能解恨,不过也理智着,暂时只摔打的杯盘碗碟而非爱物艺莙,老情侣嘛。艺莙穿着睡衣,头发已不是舒卷如云完全散乱的,样子像个娼妇或战斗的夜叉。她坚定地包容官员,随他摔打,反正就堵在门口寸步不让。也不知艺莙怕不怕,嘴里使劲劝勉着,可两个都在吼叫,只能听个大概。官员好像侦知了甚么,怒火溢出厨房,厨房窗子“哗”一声被推开,一把不锈钢锅铲由窗口翻滚飞出,接二连三又是擀面棒,漏瓢,杯碗,盘子,酱油瓶,罐头,意思要砸翻奸夫。其实谁是奸夫里面的人应该也还未搞清楚。窗口小又有道铁钎,窗下又隔着张玻璃餐桌,官员使力不着,只能兔子似的在餐桌边左左右右蹭蹭蹭,如此,对外面的人而言自然是威胁多于伤害,倒显出官员带几分可怜状儿。忽地飞出把菜刀来,这让正良吃了一惊,他避开窗口到门边急问艺莙:

“你有没有事?”

“你快走,快走你的!”艺莙嘶声地喊。昨夜的才女满脸死白,惊慌加恐怖,全身的肌肉都往手上脚上收缩。

这一声对答提醒了官员,“奸夫就在门背后。”正良决定走,刚转身开步,门突然被拉开,只听一声大叫:“去死吧!”同时挥来一坨子击中他脸部。“老子睡了几年了,你小狗日的晓不晓得?莫得钱你还操社会,吃软饭,揩女人的油,你这种人活到世上还不如死了的干净,骗吃骗喝的狗杂种!”刻薄,毒辣。诸葛亮北伐中原,曾用此类“名骂”咒死魏将王朗,当得起是开战前的“战场第一骂”。艺莙变了个样,像头捕食的母老虎,一个猛扑,逮住官员往里拖,往墙角摁,大喊正良:“快走啊!”正良挨了重重的一拳往前一蹿差点儿扑地,心中“腾”地也燃起野火,想“今天只好对决了,迟早有这一天的,不躲了!”口中大骂:“你妈的个痞,敢打老子!”翻身挥拳猛冲过去,“欺男霸女的狗东西,还敢先动手,你今天活够了。”可刚冲两步,定睛却愣住:“真的是他,邓生津,原来艺莙的长期情伴就是邓生津!”知青哥们儿,春节时候还在玉龙火锅店喝过一台热闹的怀旧酒的。

“是你!”正良惊叫一声,实属震惊,心上疙里疙瘩,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虚弱感,还有些惊慌,无论如何都难再往前跨出一步,举起的拳头松弛下来,从空中放下,“退,只能往回退”惊愕和羞辱令人两腿打颤。

“观正良!”生津也大吃一惊,急忙戴正歪斜的眼镜,凿凿无疑是正良,瞬间也感到全身力气已用尽,呆没声儿了。

“你们”艺莙死死地将生津抵在橱柜角,见此情形不知如何,只一味强拽。

大门口七七八八看热闹的人些见此好笑,情绪高了,信口乱弹:

“打起来了,快看,快看。”

“吙哟,刀都甩出来了,到底为啥子嘛?”

“嘿,‘冲冠一怒为红颜’讪,还没有看懂的嗦?男人出差回来遇到婆娘在偷人,捉奸在床。那个老几还挨了一坨子,脸都打红。”

“嗯,破坏人家家庭,该挨。”

“一个巴巴掌拍不响,那个女的也不是吃素的。你看她长得那个样子嘛,身材给水蛇两个样,绝对是个爱惹事的篼篼。”

“那个女的就是长得太惹人了点儿,男人咋个不去拱嘛。”

“运气不好,遭逮到。”

正良羞愧满面,转身快步分开围观人群,闷闷离去。拐个弯后甚么也看不见,也听不见了,不再有人注意他,紧张感渐渐消散,但羞惭与慌张依旧,心情还是紧绷绷,像手捏一团乱丝;像面对密密麻麻的树叶看不清枝干在哪儿;也像掉江流里去了,浊浪飞漩,上下左右都空虚,顿失抓手,遑论登岸厘清山川与道路。走出小巷走上灰色的大街,拳头一捏一松,周身无力,没想打的或坐公交或喊个三轮啥的,只想走,反正往北错不了。足走了一两个小时,歪歪扭扭转过小半个成都市,接近中午回到纷乱的北二环陋室,这才顿感疲累。

入门儿又茫然不知该干啥,无序地又去冲个澡,换衣服,挪后泡茶,收些陈东西倒些烈酒来喝。乱七八糟的问题避也避不开地交替出现,“太荒唐了,对手竟是邓生津?”还在愕然这是事实。“从来就没听说过,他本人也没说过他在我们单位还有个情人,老姘头。就是他通过李总把艺莙调来的。先还以为艺莙会不会是李总的小妾或暗室,结果真是官员的情妇。那生津会不会打她呢?打个半死才痛快解气嘛,以生津一贯的文弱又有官位在身应该不会,但人是会变化的,说不定此时正在打?当官儿的难见有哪一个会跟正常人一样没脾气。想不到他也干三妻四妾的事。骂的话很歹毒很熟练啊,居然还动刀动坨子,像个下三烂。白云苍狗,生津脱胎换骨早该刮目相看了。咋这么霉啊,这种鬼事情偏偏让自己遇上。与艺莙的关系怎么处?哪儿还有脸继续呢?常言道‘朋友之妻不可欺’!虽然他俩是不合法的但他在先。”怅惘又纠结,还一直伴随着揪心的疼痛。到底该怎样应对?问题像秋叶般胡乱飘舞,令人无解,想不清,一遍喑然。

正良初识生津那会儿才十六岁,生津是老三届的,当时就已经二十岁。分分头,小眼睛,是个横起长的肉坨坨,因为个子矮爱笑,表情都到头部去了,头更显得像在膨胀。下乡第二天,在一重山又一重山的峻岭里召开“欢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大会”,生津代表新老知青,以公社团委书记的身份成为大会主持人,非常圆滑,亲和,辅以简单有效的组织能力,很吃香。正良当时好生羡慕。生津在农村吃住不挑,住农民家里,吃农民伙食,抽农民的薸儿烟,跟农民一样出早工,完全打成一片。还热心扶助上进的和不上进的知青,比如正良,年龄小不稳定,认不清大好形势,干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时不时偷鸡摸狗,赌博,打架,生津还是力排众议让大队团支部吸纳正良加入共青团。生津插队在山巅,正良在河口,正良跟苏光关系好,生津和苏光是一个生产队的,久不久他也随苏光下山参加正良那里的“穷欢乐”。说话不多,不摆谱,可以让你忘记他的存在,又有点儿小幽默娱乐大家,所以生津在农村也是上下逢源,过两年便插翅一飞,读大学去了。

生津默不作声,暗里却生动得占尽好处的行事风格,正良渐次醒事视之为天才,很想发展与他的个人关系,但他却要读大学去了。正良想讨教一番。那晚八点过,他赶到成都火车北站去送北上读大学的生津,巴望在分手时刻听他说说当知青的真谛,箴言,惟望自己有一天也能踏上去读大学的列车,没想走拢却哑然失语。生津神采奕奕正与一位美女子悄语着,那位是公社的女知青,也春情附体粉脸如花地在与生津爱情。没人来相送,生津把离开成都的最后时光留给恋人的,正良冒失了!这才自省:生津性情暗昧,没把农村当回事儿,也没把他当回事儿,早就有女人了他还一点不知晓,还冲到火车站去讨圣子,根本就可笑可怜。

“天空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生津这一去就如鸟归山林,没影儿。韬光养晦几年下来再着一鞭,当起官儿来。先科长再处长,又受上级委派到边远地区任工作组组长,后来再挂职当镇长,副县长,力抓农村的扶贫工作,局级干部,独当一面,已稳稳地进入政府官员圈子。“这些都是对自己过去所受苦难的回报”,生津常常以此自慰。然而人生之事实难圆满,脚不走路自生茧,头发不落总归白。生津的知青妻子,火车站那个挺有爱劲儿的女青年,给生津生了个儿子后染上难治的沉疴,人瘦得不像样,整日形影相吊,像东流之水永不回头的样儿,生津想做爱根本无从谈起。苦恼,久之颓唐,放弃,同时他也敏锐地看到人生苦短,生命有其冷酷短暂的一面。

生津爱好唐诗宋词元曲,思考过盛唐的李隆基何以废政?因为李皇帝看到身边的兄弟姊妹,爱妃小妾等等接二连三老的老,过世的过世,猛然一悟,自己也已耄髦,还不是很快就要死的,办公室再美,江山社稷再美,对垂老之人有何意义,何如无多的来日,每天抱着心颤颤肉潺潺的娇女子真实可用?所以,看到儿媳玉环美得令人窒息便也不顾,仗势就“温泉水滑洗凝脂”,无赖无形没法子啊。研究结果,生津同意在不断前进的仕途上同时得稳住“后宫”。人生多艰,行万里路太苦太无趣怎么走得远,就走远了竟又如何?千古世事,白驹过隙,镜鉴数不胜数。小开下闸门儿,发现山也美水也美人更美,娇艳美人个个可爱,但最美最爱的不过邻家妹妹谢艺莙。他何时对之有心的哩,只有他自己知道,一使力咋就睡上。艺莙在床上不是一般的能慰情,那简直是“露团池上紫,风飘庭里绿”,要一直睡下去才好。生津动了真情,情到深处,创作激情也勃发。

生津的诗写得不错的,是成都《星星诗刊》和《成都晚报副刊》的特约撰稿人,主创人员。且看一首他写给艺莙的情诗:

一颗真心,只想能与你共,多少秘密藏其中,妹妹知否?

情深义重,情内情情外情,迎来送往俱无踪,不如幽梦。

春节元宵参加完正良邀约的聚会,回家后也填得《声声慢》词一首:

锦江薄雾,春日融融,几杯老酒沉醉,遥想知青当年,秋风戚戚,弹指一挥间,怎堪鬓白人憔悴。叹此生,喜无悔,下乡山坳友情。

更有今日相逢,叙过去,大笑情深一拥。守住初心不改,独自寂寞,淡对惊风细雨。再相邀,三杯两盏,好味道,做一生朋友得了。

艺莙出墙,这个生津没有想到,太意外了,生气之余自度,“但今天暴戾的尺度拿捏得还是一,既不声张又要表达,去时恰好正良未下楼,恰好艺莙从中阻挡,让她知晓自己不是好惹的,温文尔雅是因为太爱,穷凶极恶是希望她顺着,否则就没好果子吃。今天还恰好及时猛挥一拳,相当解气,有一定震慑力,只是万没想到墙外之人竟是正良!他们在一个单位,正良又是离了婚的,早该想到嘛。嗳,此事只能再说了。”生津在艺莙身上有过大投入,花钱费人情把艺莙由破工厂调入轻工局,又花大价钱把住房问题解决掉,装修,家具家电一应俱全。过去每月一千,现在水涨船高升到三千,这个叫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费”。一切皆因艺莙小他十多岁,开枝散叶,咋看都应该,忍不住就要把心上人调养得舒展艳丽,绝色难媲。生津看得远,“估计发妻终究会不中用,那时就名正言顺,波澜不惊,让艺莙登堂入室成为自己永久的老婆,古称‘填房’又叫‘续弦’,有了名分他和艺莙也就书归正传。现在是先让她感动自己有个家,这个家是他用心建筑用心育化的,方方面面,缜密而圆满,多好的事情啊。”

可恼,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要坏他的好事,以他的素养又当如何?

正良走后,生津上楼入室良久没言语,还在生气,但也冷静些须,强制扳正脸色,心态调得不错。艺莙也没言语,默默地去给生津泡了茶来,也给自己泡上一杯,然后漱口洗脸,把头发,脸蛋,衣服,缭乱的厅室,里里外外都打理一下,刚刚战争过的厨房此时尚没功夫去收拾。完了低着头坐下,不惊不诧,没认错。生津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伤怀且忧惧连连,女人不忠,事情难处。冷静下来,说:

“你先给自己弄点儿吃的嘛,还没吃早饭吧?”生津并未立即发动讨伐,用的是“春秋”思路,看来还是爱意站了上风。

“还吃嘞,已经吓得不晓得饿了。”艺莙楞眼生津,本以为会承受雷霆之怒,谁知竟是和风细雨,便也顺着弯子绕。生津怪怪的,闪过一丝谑笑,旋又正色细声问道:

“你给我句实话,你们是好久搞上的,为啥子要这样,今天要是不撞上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瞒下去?想有个家等不及了,还是嫌弃我了,要另起炉灶,你不会那么轻浮嘛?”

“以往你回来了都先有个电话,这次咋的呢?我是贼嘛,要在你的监视下生活。我看你在明知故问。”

“你这段时间很少给我打电话所以我也打得少。你太伤人了,你错了,知不知道?”

“哼,”艺莙抬头,忍了会儿回道,“那我每天都在受伤,你又晓不晓得呢?”脸现死白的怒气而非粉嫩的红云。说完又侧望窗外,端起茶杯喝着,样子费猜测。艺莙不会永远那么温顺,这本来是意料中事,但这一天来得还是太突兀让人没点儿准备。苦恼啊,生津的头也是一低一仰,仿佛沉入水底又浮出水面。他强烈地感到,“自己需要艺莙,心思缭乱走不出来那是爱得太深之故。以他现在的能力找个女人轻飘飘的事情,但怎么可能在女人群里轻飘飘地沉下去哩,明目张胆还要不要仕途了?即便唐明皇坐拥天下他也只与前儿媳相约恩爱,并不滥情。换一个会很麻烦,而且一样地也会遭遇难题。”人就是怪,永远脱不掉“质感”这个要命的因素。又良久无语,心思汗漫无边,无语等于理屈,“自己怎么会理屈哩,道理明明在我这边嘛?不行,得讲。”生津另又再生发开去:

“世上之事,有好多可能我们都肤浅了。我这次去的青川,那地方已深入到秦岭的西边,该叫川西北,完全是北方的地貌,望不尽的黄土源,荒山野岭,山上一逛,脚下身上都是沙沙的泥土和衰草。

“我是冬天去的,白天短,在山里白天就更短,夜绵长得使人忧愁。不是愁吃的愁穿的,是忧愁太寂静了,寂静得深夜让人失眠。雪花飘来思绪难收。古人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在苍茫的荒野,你会感到人世的一切都很渺茫,人更渺茫得跟荒坡上夜生朝去的薤露差不多,随时有可能蒸发掉。看山村,农家零零落落,油灯幽幽暗暗,那地方还点煤油灯,夜深一点农民都把自己的灯灭了,我心里好生感慨:这跟薤露在天亮时把自己蒸发掉飘入虚无很像很像,自断光明!这要是放到人生这个大题目上该有多可怕?每见此我就想到你,不晓得是担心吗还是思念,不要怪我想法不吉利哈。在山里我很想你,有几次居然做同样的梦。梦见你寒夜里居室幽冷,芳心孤苦难耐,你想找些快乐,弹起琵琶来消遣寂寥。你弹得很美,但弹出的曲调却很幽怨,像霏霏的秋雨,一曲接一曲,长夜漫漫,终于无人能慰空室之寂,你浸泪直到晨光闪现,泪洗的脸庞非常娇嫩,一如美丽的初曙。每每正沉思吃惊时,忽地我就醒来,醒来尚闻琵琶之声萦回耳畔,我也呆呆地连早饭也没去吃,沉迷在梦境里,说不出的心痛忧伤。

“我理解你的困惑,那时我就想立即飞到你身边,不再与你分离,因为未来的人生之路我相信只会是你与我,今生今世没你就无趣了。不知你看清楚没有?我们的过程可能比较磋磨,但迎来的肯定是曙光。一定不要像自断光明的农户,或者像荒野的薤露,因为困厄难耐在天亮前竟把自己送入虚无。我们要像长流水,在蜿蜒中流成小河,汇入大江。”

真是一篇很美的散文,正如庖丁之刀,刀刀顺骨就綮,砉然响然,又如霜针之猛扎艺莙飘落如树叶的血肉,痛得深且冷暖分明。艺莙的心智有强势的一面,要命时她会像个悍妇;但防线是脆弱的,不是坚强抵御让你很难渗入的那种,而是像弱势的春天冰雪,遇温度便细流潺湲。心抖动,艺莙的眼泪不知因他还是因自己,悬在眉睫。生津见韵文起了作用,上瘾般继续说:

“真的为你担心,就怕你只看见黑夜,忘了黑夜一过就是白天。”他适时地移过去靠近艺莙,抱着艺莙松软无力的身子,“爱你,贴心你,每天都能想着你的还能有谁,谁能一直证明自己能够让你活得踏实,日子过得一天强似一天,不虚幻,不颠连困苦?不要使气了好不好,让我俩相处如初”艺莙没声儿只是落泪,生津顺势把绵绵的艺莙移到自己腿上,揽过来揩眼泪,唇贴脸又贴唇,手伸进睡衣里蜜意重重地爱抚,摩挲,仿佛艺莙是溺水者刚被捞上岸来,得人工呼吸一会儿。最后他将艺莙抱上床已经很久没有造爱了,在青川造爱不易,想的“你不是很想要吗,我也想啊,这就给你吃个够吧!”

总之还是使人折服生津的宽宏大度,有大将军韩信的风格,没把胯下之辱当回事,始终按既定目标走在花香同时也是洒满阳光的大道上,坚不可摧,当官当成这样,想不成功都难。

艺莙也明白,“生津心术越来越高超,使用如簧巧舌把自己缠上。”但她对此很难有所作为,长期以来他都是她的天,厚云朵朵,她一直乘凉,便也一直过着无夫妻之名有夫妻之实的夫妻生活,顺从是无考量的。现在,她又被吻着,这些在过去一直都自自然然,顺理成章的,今天她仍然没办法不给,没办法踢开四季的风,没办法像翻书样翻过那段难言的情事。“委身生津确实欠良善,欠道德,自己也很受伤,最苦的是难有个了局,但生活的轮子只按它本来的质量‘嘎嘎嘎’碾压而来,几年的情人生涯已经使她形成种归属感,常人无法理解。几年了,她的身子,她的思维都和身上这男人一样的是她的宿世冤孽。冤孽并非都是仇敌,常常裹挟有血亲,友情,欲望的因子;冤孽都不是做出来的,冤孽像游丝一样不按你的意志在地上飞来飞去,而你自己总是看不见自己的经历和苦痛;冤孽是在是是非非的道路上一个想岔开去,一个又坚决不让,我拽你揼,形成的一种神秘的灾难,一种纠缠与愁伤,只能徒劳地让人想每一天都有自己值得的生活。做事最难破天荒,做人最难名利场。

生活是物质而又情感化的,有它本身的逻辑。艺莙没有戏剧性地反抗并不表示她的故事就完了,这么快就重回到老路上去那也是反生活的。走出这一步不容易,要走回去也不容易。她只希望有机会有时间来化解,“不能长此以往,自己还得走自己的路。”她不断地对自己说:

“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睡在生津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