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不择手段

春节前拿了年终奖，收些红包，又八方聚敛，就是向生意好的有实力关系又好的厂商开口借，有索贿受贿之嫌，当时通例，你挣大钱我要点儿小的。正良以前没这样，有了姬燕后行上此道，似也不择手段起来。手上一下子有了三四万块钱，添置家具要搬家，还世礽两万世礽坚辞不要，笑说道：

“算了，不要还了。你这一向事情多，妈住院，这儿又买房子，装修，这样那样的事情，为你哥又还赔钱，目前你肯定有点儿恼火。这两万吗就不要放到心上了，算我有心送给你的，祝你乔迁之喜。搬到梁家巷去也好，换个运气，大家相见起来也会方便些，站东那地方跑起来是有点远有点难，也偏僻了点儿。”

“两打两万，不还咋行？拿到哦。”但正良怎么说世礽都不受，意外地领受了一次刻骨铭心的感动，世礽这人颇具胸怀。

于是计划搬家，四年多前正良从文殊院旁的西珠市街被拆迁到站东，现在又往城里逆袭，虽然跌跌撞撞但还是莫名地让他心里涌起股成就感，想尽快享受这一实际成果，已经腊月二十几了仍按耐不住，抓紧时间往新居迁。上午搬家公司一辆卡车，个把小时撤离站东，下午姬燕的父母也举家搬了过来，用的同样是龟兔赛跑的速度。住进去了才发现新居环境其实并不理想。离一环路只隔一溜瓦片房，旁边是个大旅馆，紧挨着是长途汽车客运站，旅馆外一条弯弯的狭小的陋巷又是饮食一条街，面食，酸辣粉，锅盔，包子，冷锅串串，冷淡杯，烟酒，水果摊，令人目不暇给，四方八面的远客簇拥，热闹如同赶集，车经过拥堵。最使人难忍的是旅馆有个锅炉房，顶上伸出个高高的铁管烟囱就在客厅阳台的正对面。那烟囱成天不冒白烟就冒黄烟黑烟少有停止之时，鼓风机再不定时地“嚯嚯嚯”吹火，不但有扰人之忧，暗自还叫人担心自己的健康呐。“这不才离虎口又入狼窝了么？”没过多久正良戒惧的心理越来越重几成心病。站东环境恶劣但起码由室内看窗外还有些须青绿，这里却是烟囱，以及车场和一幢一幢阻挡视线的楼房。心里因此又萌生了得尽快想法再搬家的念头。

岁月匆匆，不知不觉地在梁家巷就度过了两个春节，春暖花开的三月下旬某天，姬燕拉响警报，说她“怀孕了。”正良听了心头一惊，一默，“估计早迟要出此问题，这段时间放得好敞嘛，只图痛快把好多事情都搞忘了，咋弄呢？”

“你确定啊，咋个感觉到的哩？”

“上个月例假没来，今天我拿测纸一试，显示是阳性。”

正良一下子没了言语没了精神头。显然他和姬燕的心情是不一样的，他不希望有，因为有一个诗诗已令他牵肠挂肚，再有一个，情况好复杂？他也晓得发展下去此问题是无法逃避的，但起码目前还不合适，精神物质都无准备，该再拖一拖。他估计姬燕肯定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希望生。良久说道：

“还是有必要去医院确认一下，万一又不是哩？”

“百分之九十的可能都是。”每谈正事姬燕都表现出很高的成熟度。正良在客厅里晃了一圈又一圈，不远处铁管烟囱冒出的黑烟正被鼓风机“嚯嚯嚯”吹向天空。找理由：

“主要是目前哈，你看嘛这个环境，生孩子不是时候啊。”

“你不想要？当然喔，你有诗诗了。”

“不能那样说，目前重要的是挣钱，哪有时间嘛？”

“我爸和我妈都说了，全部都由他们来带，不要你出点点力都行。”

“你爸和你妈都晓得啦？”

“我给他们讲了。我爸还问我们到底要等好久才结婚？”姬燕把“到底要等好久才结婚”几个字说得特别重，脸色因怀孕而发黄，一急，又显出些怨气的青色，怨气定是来自自身的压力和家人的提醒。各人的角色不同，发出的指令也不同。“我还没有给我们姐芙蓉说得，要不然她的话更多。”正良听了给挨了一记闷棍儿差不多，脑子里心上“咚咚咚”地跳，好像有无数的人在指着他说：“这人在耍流氓！”心发慌表面上仍东指西画，对着窗外黑烟重复说道：

“你自己看嘛，这种环境怀上的孩子健不健康都不晓得？想来想去确实没低点儿准备啊。我还想再去买个大点儿的房子从这儿搬起走，好生再准备准备，空气好，环境好，资金充足，要生就生个健康的。现在就带个小孩儿哪还有心思去挣钱嘛？怀上了的话只有去刮了，好不好？”正良说得振振有词，满意自己的嘴劲，其实好多事情他根本没想好，不想要又不敢说，只希望快点儿把眼前之事平息了。但这一说倒令姬燕听得津津有味，首先个正良同意生，只是目前不合适，这令姬燕出口大气。再想想，“是啊，根本没点点准备忽然就说要生好像几方面都难接受。买个大房子这个好，真要是有个大房子环境又好那好安逸，将来娃娃跑起来也撑展。再说我父母不是又可以迁来梁家巷了，隔得近带起娃娃来好方便。”想此便没再言语，脸上的青色消退，粉红粉红的激动的颜色泛上脸颊，美丽的脸又变得单纯而可爱，真是比戏上演的来得还快。正良见状猜想这一关大概已经过了，居然也暗自庆幸。

“那，要好久才买大房子哩？”姬燕问。

“目前就可以着手啊，抽时间大家都去多看看。这两年买房子超划算，按揭，一两万就可以入住，艰苦两年，等有钱了把全款一结，房子不就拿下来了。”又调了话题说，“刮娃娃的事抓紧跟医院约一下，看是哪天去我好陪你？”

“不用了，你工作忙，有我们妈陪我去就可以了。”换了体贴之语。

翻月，不太清楚姬燕跟她妈去的哪家医院做的手术。术后姬燕卧床调养几天，她不想回站东跟父母住一起，情愿一个人呆在梁家巷。她妈也随她，站东梁家巷来回地跑，补药汤汤炖起，屋子收拾齐整，反正素来惯养。正良每天下班回来进门就探望姬燕，见其躺在床上一脸煞白，没精打采，想想姬燕年龄那么小，歉疚，心上泛起一阵心痛，跟自己受伤了一样，百般地温存，迁就，体贴。姬燕倒表现得颇为大气，没有颐指气使，也没有怨天尤人，每天只静静地卧着，摆摆龙门阵，心情还不错。因精力不济，一摆又停。几天后正良感觉事情没对，姬燕老是说肚子疼，下体的血也天天有，不干净，近一两日还成块状地流出来，人看着在进一步地虚弱，喜欢昏睡。正良有些惊骇，怕拖成大病把人毁了，要请假陪姬燕再去趟医院彻底检查一下。姬燕仍不同意正良去，焦虑地坐起来说道：“明天我跟我妈去就行了，放心嘛，我们打的去打的回，你没有必要请假。”正良还是担心不已，第二天下班回来进门就喊：

“姬燕，姬燕，今天去了没有，咋个说的？”姬燕脸色依旧，但没了昨日的焦虑，看起来气色平和，好像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说道：

“去了，彻底检查了，是上次刮宫没刮干净，残留物巴在宫壁上，人一动就扯破血管造成流血。又清了一次宫，这次清干净了。”

“你咋晓得清干净了哩？不要又给上次一样哦？”

“肚子一下子就不痛了，也不流血了，人感觉轻松多了得嘛。”

“真的啊，那就好。”正良笑了，忽又严肃地问道：“他们上一次咋不弄干净呢，是不是医疗事故哦？可以找他们理论一下，吃了那么大的亏。”

“医生说的清两次宫是正常的，有些一次就是清不干净，不是啥子事故，还怪我们没及时去医院。但医院这次也就没收费。算了嘛，好了就对了。”姬燕倒变成安慰方，宽正良的心。真实情况是，姬燕这次自己也感觉病情有点儿重，去医院便抬出前夫母亲的名字把院方吓到了，遂派出骨干力量做了周到的整治，之后费用也免收。第一次去本是要利用前夫母亲的，走拢怕闹笑话又没提，结果就出问题。因为两次都牵涉到前夫所以姬燕总不让正良去。正良当然没想到那儿去，只是一下子觉得，“姬燕跟平常女子不一样，临此痛苦之境竟能处处替对方作想，行事独立，真乃很高尚很亲切的妙人，让人感佩。如此女子也会遭遇婚姻挫折。流过一次产，这儿又堕胎。听说女人流产多了会影响再孕。那她今后有没有问题呢？这是女人的福祉啊。”想此不自觉问道：

“都怪我。你身体还行嘛，会不会影响今后怀孕？”这就是“投之以李报之以桃”的事情。姬燕笑了，她没让正良去医院，反而歪打正着击中正良的软肋，满意地回道：

“我年轻，医生说的养一养没问题。”

“好，我发现你真能干，是个坚强的女人。”

正良又开始良心上的追问，“光让姬燕怀孕而不想让她生育十分要不得，这不剥夺了她当母亲的权利吗？残酷的事情，自私，本身也办不到！孩子始终是要遇到的，要么是自己的，要么是别人的，那还不如自己生一个，每天相遇自己的儿女今后小家庭或者会更牢固一些，钱花出去不会冤。”这是态度和立场上的根本转变，东弯西弯事情终于还是弯到必须要“生一个”这条道上来。姬燕见正良如此关爱自己自是很开心，娇声说道：

“医生还是说，以后尽量不要再堕胎了，再堕胎的话将来还怀不怀得上，他们也不敢绝对保证。”

“嗯，嗯，好生休息，不堕胎了，我是说在你当妈妈之前绝不再堕胎了。”

春云配山景，夏云配林树，秋云映水，冬云漫野；梅花宜清瘦，修竹宜清雅，飞燕穿过绿叶，梨花桃花含笑迎春，这些大自然的景观印证的都是凡人最高最美的需求，人生若如此夫复何求？正良无限温情地伸手上下抚摸姬燕，连连亲吻表达他的疼惜和爱意，姬燕也搂着正良的脖子回以蜜意香浓的热吻，那一刻人间令人陶醉的爱情，“鸭为怜香死，鸳因泥睡痴”水乳一般交溶，芬芳馥郁，分不出彼此。

姬燕身体素质好，十来天功夫就恢复如初。一恢复活力便体现出青春女子的好处，行动敏捷，直奔主题，精力总是用不完。当前主题为生一个优异的下一代急需先买一处环境优美的大房子。姬燕天天出去看，天天给正良汇报屋后李家沱片区的房产信息，某天报得一处，三友路沙河边的“沙河庭园”，多层，四楼，一百一十平米，套三双卫，总价十二万多。彼时房地产市场正在将热未热之际，开发商还愁卖得大事搞促销，“首付一万交房，余款三个月付清，贷七成。”简直给替正良量身定做的一样，当晚他看了，回来计议一阵，第二天打早二人又去看。

房子正在沙河与三友路的交界处，位子优越，已贴完外墙瓷砖。到里面看，向内是小区的绿色景观，向外则异常开阔，十几米宽的沙河蜿蜒窗下，对岸一大片是建设中的李家沱公园，视线辽远令人神情一爽。室内套型，客厅三十平米差强人意，但如果把临河的阳台也扩展为客厅，一下子就有四十平米，弥补了偏小的遗憾。站在阳台边望出去，暮春日暖，两岸的新芽绿意，花朵成片开放，流水有声，清风徐来；再看天上，蓝天白云，眼界甚是和美怡人。犹豫不得，立马首付一万签合同，买了。回家兴奋两天，已有两次选房失败的教训这次感觉很美很满意。可细一盘算，美则美矣后继钱从何来？装修要十来万，家具家电，怀孩子生孩子又要几大万，每月还有还贷的压力，日常生活的压力，父母苍苍老矣，诗诗越年读中学，手中少说也该有个二三十万心里才踏实。想此正良额头上不禁冷汗直冒。他很清楚，买房加上姬燕堕胎用下来，自己手上已经没啥钱了，姬燕不消说也是没钱的。此困局不破，好事将变成坏事，搞不好还会导致自己一败涂地。咋办，不是独木桥就是华山道？

正良一向景仰大诗人杜甫，读杜诗经常有欲垂泪的感觉。杜甫最鄙弃心志不一经常背叛自己理想信条的市侩之徒，“区区向阳鸟，各有稻粱谋。”反讽依靠权势获取富贵的富儿们“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衣马自轻肥。”现而今自己因为要拥有美人姬燕，拥有小家，可能也得走上杜甫所鄙夷的那条道路，庸碌，纷纷趋进抢钱的二货。令人叹息，可还得提起十二分精神努力去实行。溷扰使人心境繁烂难受，清宁的风光消失，要完全彻底沦为小人了。削尖脑袋找机会，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关难过，金钱关其实更难过，坐怀不乱的有，遇金钱不动心的基本无。

他总结经验，“前此性急，想一举解决掉搬家和还债的困局开口向厂商借过钱，想的是过了此关就书归正传慢慢还就是。现在看来很难还上不说还得再行聚敛。得想个办法让钱像泉水一样不断地涌出来，不犯险地流入自己腰包。”发现一招，“商城的团购业务向来火爆，中间应该很有空间。”团购他以前只把关不出差错就行，现在为了敛财，他特别在商管部下面设一个批发部，把团购业务拿过来直接经手。他找刘婵帮忙偷偷地办了个集体所有制的小公司，从中倒货。很简单，即团购来了，向买方尽量提价向供方尽量压价，中间价差经他的小公司一过，商城略赚，剩余的全归自己。果然有些财源，不能说可以助其解决掉几十万的问题，但且行且走起码能先解燃眉之急，比向别人借向别人要来得踏实，暗里还无人知晓，风险小又还不失体面。实打实公开地做生意他有公职在身根本做不到。不过如此一来，爱上钱，成天盯在钱上，心形惑乱，也与小说《官场现形记》中贪饕险诐，舔嘴咂唇，说是说非来来往往的大官小官的行径不相上下了。

姬燕得到充分的照顾，夏天过完立秋时分，阳光明媚的九月初，姬燕喜滋滋地发现自己又怀上了，并将此事告知正良。受孕地点结果还是在正良批曰：不宜怀神童的梁家巷六楼上，白烟黄烟黑烟日夜漂浮的地方。

科学证明，女子受孕为准母亲后，为了应对将来抚育孩子要面临的复杂生活环境，准母亲的心智和体能短时期内会得到极大的开发及补充，脑筋较姑娘时不知会聪明灵巧好多倍，遇事的执行能力也将意外增强，还不光是乳房变大，注满奶水那么简单，整个就是由弱到强的一次巨变。慈母，良母，好妈妈，我的奶子，我的娘，贞妇，烈女，巾帼英雄因此纷纷诞生，跟凤凰涅槃一般，个个都将摇身变成“母坚强”！当然事情哪里会一边倒，凤凰有时不免也涅槃一二意识和手段都很不一般的母夜叉，母老虎，长舌妇，恶鸡婆，孙二娘，潘金莲，王熙凤之流，不如此社会哪来那么多的未知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