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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杜姬燕

二十六杜姬燕

人生在世大约没有人愿意一直乖戾或清高下去,有目无色,有口而哑,有耳却聋。人们大多想的是要阅尽天下美色,特别是藏之深山的奇山秀水。

第二天一早,正良坐在办公室里老是绕不开“杜姬燕”这道难题。青春似火簇拥滴翠美色想想都令人愉快。“她会看上我?只怕不是那么回事,不该胡想。”想来想去,“她是想建立一种甚么关系吧,利用姿色做点儿生意?只有亲口听她讲了才晓得。芙蓉很有趣,不说只做,她这个办法倒有策略。那我也可以跟样子不开腔讪,不用询问,也不用征求芙蓉的意见,是她妹找我怪不着谁,可以寻机见见,万一风向不对退路也宽,还不失脸面。”绕来绕去,想的不是该不该见而是见了要怎样。想好,正良伸手拿起办公室电话拨打姬燕的传呼,瞬间又隐隐预感“入山可能会丢脸,动物凶猛只怕会被嘲笑。”但总不想放弃的心情使然,“或许有侥幸之事也难说?”几乎全是儿童躲猫猫的天真心态。电话很快回过来:

“喂,哪位?”

“我,观正良,观哥。”

“观哥好。”

“你好,小杜,没啥事。就是有点儿喜剧,我昨天接了你的电话后就有点儿失眠没咋睡好,心头想不知你睡好没有?你昨天问候过我,我今天也打个电话来问候你一下。没打搅到你吧?”几乎没内容,但又是非同一般的肉麻内容。因触及“我因你而失眠了”这些冒格的话题。司马昭之心泄露,不过口气倒还算老成,适当,对方如果敏感应该立即就会明白他的意思。姬燕这样回答的:

“谢谢观哥!哪存在打搅嘛,我昨晚也是没咋休息好。”语气加快,“你那么忙的还一大早就给我打传呼,我简直太感动太不好意思,太汗颜太脸红了。”急促如连珠炮,充塞着感佩爱戴的歉意,足以让听者心头发热,周身发痒。口水话讲了十来分钟,过短会显得不够热情,过长又像唾涎三尺,十来分钟正好。心安理得了,估计如果是那么回事的话姬燕之后必有回应。他比姬燕大那么多得自爱,还得避免“老牛想吃嫩草”的嫌疑,勾引小妹妹又怎么向芙蓉交代?只能在潜意识里深深地盼着,然后开始忙工作去。

年青的姬燕时下二十四岁,但已非青枝嫩叶了,手上也捏了个绿阴阴的本本儿,非常遗憾,如花女子前不久刚离了婚,幸没生小孩,看上去依旧一派春色,自不待言完全可以继续做黄花闺女,只是少女伶俐的鸟儿形影已经一去不复返,心态也再非黄花,而是缀满了这样那样的苦果甜果;又像刚涌出峡谷的激流,依旧浪花四溅却已波澜不惊,水流开始平缓,只余悠悠向东。

与芙蓉妈有工作爸是干部的家庭相比,姬燕的生活环境要差得多。妈多年前在个手工生产组挣点儿小钱,谁知染病行走不便又离开了生产组,自己就把自己的岗给下了。小钱挣不成,一家人的生活全靠她爸下气力活来挣钱撑持。姬燕打小就上街去卖过面包,盐茶蛋,煮花生,油炸麻花之类的小食品,都是她妈在家里做好装好,她提着篮子去市场上或街上卖,聊补无米之炊。生活艰辛而残酷,姬燕首先要面对的是怎样生存,完成学业退居次要,常得的指令是:“吃了饭快去做事。”条件养成性格,久之有三点在姬燕身上显得突出,一是强烈的物质欲望,那是生活得以继续的必须;二是异常敏捷,做事见缝插针,目的性很强,卖东西只要有赚就抢先下手;三是为达成目的可以不顾一切,牺牲一切。很多有钱人家孩子用为权宜之计的伎俩,在姬燕那儿一下子成了思想,准则,行动标杆。行为诡谲,个性强大,外表娇媚,内心坚定,矛盾却又是一体的。再看她遇强则弱的姐姐赵芙蓉,基本就像行走在两条道上的人。

天公总不会让一个家完全一无所有,总会给些东西,姬燕进入妙龄期,三生有幸,脱胎幻化成一个绝色女子,可想天不弃此贫困之家,有了压箱货色。姬燕的个子比芙蓉还高些,身段也比芙蓉美。芙蓉白皙,文气,冬天的风一吹感觉她会冷得打抖,姬燕却脸似苹果,滋实粉嫩,眼睛水月般青汁荡漾,冲你笑时鲜妍纷呈,一派诱惑的景象,怎样看都难找出点儿破绽。特殊的美,内中有姬燕性格日积月累的因素,在社会上要想行走有效美貌也是关键。

只可惜后来嫁给某位宣传部长的儿子姬燕却跌了一大跤。部长儿子长得三分像人,七分像天王老子都不怕的横相,在单位里当个小干事混日子,为人做事总以他爸作为后盾,自以为本市我家最富有,本人最优秀,骄傲无比又特别滥情,还戏称自己是“高衙内”,女人不可一日或缺。甚么少女温情,天长地久,衙内没那概念,也许是营养过剩,就专好找风流风骚床上特别折腾的女人纠缠。爸妈亲手为他挑选的闺秀小媳妇杜姬燕,结果只配遭他践蹋一番,比较一番即弃之。姬燕明知他每日八方鬼混无法收揽其心,想的是“只有等衙内折腾够了,疲累了,懂事了,恩爱和睦或可归来。”依然淑女穆如清风。哪知衙内会渣得没底线,早就跟个大板板的女人在外面长期同居,把儿子也生将下来,又不知天高地厚地某天还携了“三口之家”回来显摆给他爸妈看!气死先人板板了,富家媳妇当不成还守啥子规矩呢,姬燕当天就大闹天宫,服毒,割腕,声嘶力竭拼命地哭喊:“妈妈呀,我的命好苦啊。不想活了,让我死了算了!”哭完倒地不醒,谁知这一闹又发生小产,一时手腕来血,那儿也在来血,吓坏了富裕的高衙内一家人。此事月金与芙蓉闻讯后战战兢兢也跑去看了眼。人已住进医院,月金以法律界权威人士的口气负责任地权衡言道:“若抢救不过来,重婚再加起码是过失性杀人,两罪成立,领刑至少十年。”真是噩耗啊,已经吓得三魂丢了两魂的衙内母亲听了,两脚一软也仰倒在病床上。

幸喜姬燕自残是当着人面而不是悄悄在一边,所以上帝保佑,得以一分钟都没耽误地送到医院,翻肠倒肚洗胃,上下止血,缝针,清宫,再输血,输葡萄糖,盐水,七八个白衣秀士力挽狂澜,当晚半夜时候手术室传来佳音,姬燕如花的生命有惊无险,保住了!鉴于衙内已有儿子的恶劣情况,双方接下来只得商量怎样离婚。不离是不可能的,那不成一夫多妻了。再有,衙内是过失方,又致人重伤,姬燕当时如果起诉他会被投入牢狱,这是最坏的结局。衙内和他妈为此请求宽恕。应该怎样补偿姬燕,一时成了热议的话题,七嘴八舌议论不一,都想看姬燕怎样说?姬燕方寸全乱只是哭,要么昏睡不开口。姬燕父母没见过簸箕大的天,茫茫然也不晓得该提啥要求。最后还是月金贡献智慧,发表了打开僵局的新思路: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欲速则不达,现在所有的议论,所有的办法都是空的,最后都得等姬燕认可签字才会生效。姬燕现在心情那么糟糕你喊她咋个想?要想事情办得顺,最好是找个地方让她出去走一走,换个环境疗养一下,分散下注意力,天天跟她讲这些,天天让她看到自己的不幸只会加剧她的创伤,疼痛中的人不可能做出冷静的决定。等她心情好些了,病也好了,那个时候一谈恐怕才见效果。”衙内母亲听了说:

“嗯,对的对的,这个办法好,异地疗法,心理治疗,这条经验咋搞忘了哩?”衙内母亲是成都市卫生局副局长有丰富的医学和人生经验,看姬燕失魂的样子,当即决定,她陪姬燕赴外地疗养,求个善局。心头转念,“弄出去单练比在这儿人多嘴杂好,我就把她搞定了。”嘴上一时来软话:“谢谢你赖月金,一语点醒梦中人了。杜姬燕我认,永远是我家里的人,跟我亲如母女,她一天不好我也会难过一天。订票,先去西昌,卫生局在那儿有疗养院,明天我们就出发。”说完真个流下滚滚热泪来,含泪把月金的手用力握几握,把在坐的各位也都感动得纷纷掏纸巾。

庐山东麓,螺髻山北侧,山光云影,上下一碧,邈邈波浪粼粼闪耀在苍山绿野,此便是四川的高原之湖,邛海。姬燕从未出过这么远的门儿,到底年轻谋世不深,郁结的心思一时打开,尽情陶醉于眼前。每天清晨湖水像倒过来的蓝天,万道霞光平射,光晕里孤鹜与云彩齐飞,秋水天长,红枫翠柏如染,山鸡野鹅游嘻,波涛之上更有渔舟渔歌飘飘,真燦人心啊。“人生若像这湖山一样永远蓝绿静美那该多好?”姬燕在美景里流连忘返,宠辱皆忘。半个月之后脸开始转红,笑容时不时地也如晴朗的阳光一样闪现。行程再继续往东南。二人仍以母女相称,只是老见母亲在跑前跑后,时常还要去掺着女儿,特显疼爱,特别温情一脉。大理,丽江,香格里拉,母女俩都豁出去了,放开旅游,一路疯转,醉美石林,温馨温泉,商山,双塔,西双版纳吃特色也是沿途一景,甚么松茸土鸡,青椒鸡枞,盐酸鲈鱼,汽锅鸡,烤鱼干,烤鹧鸪,醉蚂蚁,竹筒饭,苦荞粑,过桥米线,什锦凉粉,酸角糕,鳝鱼叶儿粑,根本就数不过来背不全。最后抵达昆明。在龙门,在凌空的绝壁上看白云飘飘,滇池无涯,人是哪样的渺小,姬燕感觉脚下很轻,有羽化成仙,要重走一条新路的念头。母亲却忧戚起来,姬燕不解:

“妈,你咋伤心了哩,哪里不舒服?”

“妈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这把年纪了心思重,轻松不起来啊。”

“啥子事哩?”姬燕已能笑脸相对。

“我担心呐,怕回家去就要看见我那不争气的逆子,他去坐牢了!”说完大恸,哭将起来,哭得有起伏有波浪,墙倾楫摧仿佛山欲崩。姬燕低头无语,也知道关键问题来了,心里蓦地一阵紧张,又一阵刺痛,不晓得该咋说。“补偿是应该的,这场婚姻太痛苦,但咋说才合适呢?”衙内母亲丰富的社会经验这时显露出来,给尚欠谋略的女儿指明方向:“我说个数,你看我想得对不对,给你套房子,给十万块钱,再把你调入文化局工作,你以后的一切都由我和老头子来照顾,这样好不好?你年轻漂亮有稳定的工作何愁姻缘不来,那逆子对你一点用处都没有。家里你今后想回来随时回来,你就是我的亲女儿。”边说又还边把手上价值万元的翡翠镯子取下来给姬燕套上,“妈给你留个念想,可怜可怜妈!”话没说完眼泪又喷起老高。伤口被人舔犊,温情把姬燕的眼泪也逼出眼睫,自叹自怜一回,心里也来回一默,“此事终究是要解决的。有工作,有套房子应该还算行吧?十万块钱又可以支撑好久,搬家也用得着的。”浓情熏染,年青的姬燕点头:

“妈,照你说的办嘛。”

妈妈和女儿成交,谁胜谁负一时难辨。

回成都后花些时间双方交接,主要是姬燕的身份属于待业青年又无文凭,要进入文化局有点儿难,当然经过多方努力事情最后还是办妥。房子,钱,工作一样不少。之后办了次宴会,姬燕父母月金芙蓉都参加,热热闹闹吃了餐离婚饭。

房子在北二环外驷马桥,是六几年建的红砖房,一楼五十多平米,厨房厕所煤气管道均无,时价三万。姬燕一家启用所得十万还了些债,母亲医病花些,余者收拾房子,在外面搭个厨房,到处粉刷了,添些家具,看着像个家了,一刻不停搬离二仙桥石棉瓦房。甜头是晃眼儿向正规住宅迈进了一步,不过钱财所剩无几,贫困依然没得到根本性改善,步履依然蹒跚。最关键的是姬燕这一跤跌得,把亮瞎眼的蓝孔雀跌成个瞎捕食的家禽,美则美矣似已不堪大用,要想再嫁个部长局长的儿子绝对难了,巅峰人生如闪电之一现,一切又复归黑暗。

关于姬燕离婚补偿的得失,月金芙蓉事后有过一番议论。月金有次醉了评论道:

“你们妹儿还是吃亏了,失去一次彻底脱贫的绝好机会。”

“咋哩,那儿做得不妥?”芙蓉诧异。

“起码该翻它个两三翻,甚至把他们屋头的财产弄走一半都是办得到的。开玩笑,重婚,差点儿逼死人命,最简单的,致人重伤那是医院确诊了的,这几点啥子概念哦,公职耍脱不说还可以判刑,他们一家人全都完蛋。”

“那你咋不早说呢,尽在那儿马后炮。现在说还来不来得急不哩?”

“现在说事情的性质就变了。一离婚,重婚的问题消失,受的伤也好了,刑事变成民事案件,变成感情问题了,而且又有调解文书划定了双方的是非和权益,晓不晓得嘛,基本上就翻不到案了。当时本来想提一下的,哪晓得有人阴到给我递话,喊我自求多福少开腔,说得我惊了一跳。”

“啥子呢,有人威胁你啊?”

“相当于威胁,”月金把牛眼睛一闭,眯眯笑道,“要把我朝官场上逼哦,说啥子我是大学生,年富力强,上面正在考虑要补充新锐力量,增选副院长。”

“真的啊,羊青区的哇?”芙蓉大喜,脸笑烂,忍不住就倒在月金的怀里。

“不是羊青区的未必还是成都市的了,你的心又太凶了点儿嘛。人心不足蛇吞象。”月金觉得芙蓉太憨该惩罚一下,伸手把芙蓉抱来趴到自己腿上,“啪啪啪”在芙蓉屁股上接连搧出几声脆响。

如此说来,姐姐芙蓉一家并未因妹妹姬燕的不幸有何耗损反倒获益,特别是干馅儿赖月金要成最大的赢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