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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湖床之变

我停下来愣了片刻,第一反应是:如我先前所料,“转折点”如期而至了,连忙问:“人在哪,快带我去!”

赵不三应了声,边在前边带路,边喊:“就在下头的湖床上,嚯那样子…恓惶(可怜)的很哩!”,我们三步并作两步,一路小跑过去,下到湖底一看,群梢跟东家的人都到了,两边人头攒动,围的前面密不透风,我刚扒拉着走了两步,感觉脚下的触感好像不对,低头四处一扫,这才发现了端倪。

原来,眼前的盐湖并非枯竭,而是个“干盐湖”,这种盐湖的特征极易辨识:大部分时间里都呈干枯状态,只有潮湿季节或降雨时,才存在短暂的表面卤水,而先前看到的巨大盐盖,只是一层薄薄的盐壳,这些地表干盐滩跟盐壳,经过一天一夜的雨水冲刷,和下面的浮土流沙融合混杂,开始裸露出了真正的湖床底。

因为卤水的析盐膨胀,其表土层早已龟裂皲破,于是,就成了现在所见到的,满是裂纹交错的沙土沉积层。

而赵不三口中的“死人”,此时正静静趴在一条裂缝边,前半身已经探了进去,只剩两条腿耷在了外头。

我用肩头的毛巾系住口鼻,又在赵的身上撕块破布裹在手里,走过去想将其拉上来,往后一拽没有拉动,到裂缝跟前打量了下,才发现他的手肘跟前肢都深陷沙土里,死前似乎极力想要爬进去。

我面露疑色,也没时间不多想,赶紧招呼了赵不三,两人铆足劲才把尸体扯了上来。这时有人过来搭手,几人合力将他翻了个身,一看到正面,围着的人开始低声骚动,年轻一点的还干呕了起来,帮忙的几个也受不了味儿,避瘟似的闪到旁边。

整个尸体实在有些不忍直视:颅顶像受到某种外力冲击,整个塌凹下去,脸部、前额只有几块肌肉藕连着,模样基本不可辨识。尸身也已严重膨胀,白色肚皮撑破了外衣,尸水又撑破肚子,正不停的往外流,即使捂紧口鼻,鼻腔里仍满是腐臭,看起来像死去多时了,这在时间上对不上号,显然又是说不通的。

另外,还有一点很可疑,除了紧撺着沙泥的双手,我在他指甲里还发现了些细碎的烂肉,连着不知名的丝状粘液,像从哪里硬生生抠下来的,这几簇碎肉腥秽异样,味道直冲脑子,我屏住呼吸都有些难耐,没办法,只能先退出来,冲掉鼻子里的浊气,又朝天呼吸了几口,才渐渐缓了回来。

尸体干放着不是事,得先弄清身份才是关键。

随后营地集合,一点人数才知道,东家中叫“凉”的不见了,比对了穿着跟身上的遗留物,最终确定了是他。虽说对这此持保留态度,可我心里却直往下沉,这回真如赵不三所说,事儿大了!

跟第一次的人员失踪不同,性质太严重了,入楫未始,雇主先亡,这是远行丢马、行军断粮之举,更是个笑话,传出去得落下话柄,让人嚼舌暗论很久。

想什么,来什么,刺头说到就到,先前未曾交流过的梢李,此时矛头暗指,话里有话起来:“敢问对面那位‘老把式’,诶对…就是您嘞”,说着指了指我,开始阴阳怪气:“我说,您别光腿穿大衫——光讲阔气不讲丑哇,哦这好事都揽下了,丑的就不讲点?”

我撇了他一眼:“什么意思,直说就是”。

“那我可直肠子话,一溜儿到底了啊”,他摆出一脸痛惜,又故意提高几度:“出师不利,行夫大忌!东家人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您这唯一的梢公,不该有所交代?”

我脸上面无表情,心下却冷笑不已,早看这小子尖腮薄唇的,满脸刻薄样儿,真个避重就轻,指李推张的好手段,这“一退六二五”,倒把自家屁股抹得一干二净了!

冷哼了声,便道:“理儿这么个理没错,但我们那也有句老话,叫做:丫鬟拿钥匙,当家不做主。我是梢公不假,可我并没有限制权,这儿是哪,这是柴达木盆地,沙海险滩,狼熊遍布,就说你,脚长自个儿身上,就算半夜瞎溜达到哪谁又会知道?”,说完,我特地瞄了眼东家四个,除了仲老面露戚色,其余人像无事发生,都在一边漠然旁观。

看到这般场景,心底的推测又定三分,没等回话,便追问道:“倒要问问你身后的群梢朋友们,你们帐篷之间如此相近,怎么的?到头来这么多的好汉,却连个年青人都看不住呢”

担子甩到他身上,坐不住了,还要上来回戗,被身边的一人止住,说来奇怪,这李大哨刚起来的气势,让这么一拉,便乖乖退回去再不作声了。

这人一身黑帔,个子稍高,后背方形隆起,许是背了什么,脸部也隐在头蓬下,看不清楚样子,我忍不住又看了几眼,有些好奇,先前怎么没注意到,群梢里还有这么个角儿。

仲老眼看气氛不对,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歇会降降心气儿,两位都是雇请来的卫门,不应掣肘,你们孔子不是说过:礼之用,和为贵嘛,与其争论不休,倒不如静下来想想,事情如何发生,如何应对才是”。

一语点醒梦中人,仲老说的在理,正值关头,的确不是逗闷子的时候。

要搞清来龙去脉,首先得弄清楚“凉”的死因,指甲里的烂肉是唯一线索,也昭示着他生前的最后挣扎,那么,这些腥臭的细碎肉块来源何处,又是谁身上的呢?

想到这里,脑中又浮现出那些鬼魅般的身影,再者,联系东家人反应来看,昨晚四个大概率是他们的人,照此继续设想,若“凉”就是矮坡上的两人之一,那么,我返回后的那段时间便尤为关键,他们想去哪里,有何目的,在漆黑的雨夜里,两人跟“黑影”之间又发生了些什么…

此假设的基础上,延伸出另一疑点:如果“凉”的惨死,真与黑影有关,那为何只有一具尸体呢?意思很简单:若两人真于垄岗遇险,一人遭此大厄,近乎面目全非之下,另一个的境况恐也好不了,可我瞄了眼东家四个,一一看过去,发现他们浑身上下,没有任何血秽污迹,甚至脸上都无半点擦痕,完全看不出有过受伤或搏斗奔逃的迹象,这又和之前设想相悖,着实让人费解不已。

很快,这些解不开的症结,就在集合中匆匆结束了,讨论最后的结果,让我大感意外:他们采用李大哨的说法,认为“凉”夜半外出解手,远离营地后,被附近觅食的野兽袭击致死。除此以外,东家再没任何表示,只留一句简短说明:计划无碍,入楫继续…

对两次失利的充耳不闻,已让我难以理解,这次更甚,自己人就死在跟前,没有反应、不问缘由、妄下结论,这些都太不合乎常理了!

除此之外,过程的反常点远不止一处。

“凉”死前那段时间,有着怎样的惨烈遭遇,为何短短一夜便腐败膨胀,如同陈尸数日,又为何伤至如此,却仍想爬入裂隙中,这湖床之下,有什么能救他的命么……等等始料未及之处,尽不胜枚举,种种皆在说明,事态之怪,已万难捉摸,在未接触更深处的论断之前,必须戒急用忍,且走且看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