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那时候如果他再硬着头皮坚持一下，哪怕只是回家一两天，或许也可以帮穆梓打消掉心中的焦虑。后面这些麻烦事，也许就都不会发生。

敬一被穆梓莫名奇妙的吼了一顿，本来就不痛快的心里面更加堵的慌。他拉开啤酒大大的喝了一口，悻悻然的回到房间。

虽然是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屋子，但乍一进来，敬一却觉得有些陌生。两年来，他已经习惯了上下铺的局促，习惯了没有任何私人空间、私人时间的日子。他无法像躺在琴架上的吉他那样，一下子就安之若素。曾经最熟悉的一切，现在都离他很远。书架上整齐地放着那些他曾经反复翻看的高考复习资料。书桌上一尘不染，靠墙的一角还立着他高中时获得校园歌手大赛的奖杯。房间里除了多出一个大大的行李箱，一切和他离开时并无二致。敬一冲奖杯伸出手去，却被一股没来由的力量阻挡，僵在半空。梦想由此开始，却也从此万劫不复。

敬一被轻柔的敲门声惊醒。他喊一声进，收回僵在半空的手。

萧美华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喜滋滋地走了进来，看到敬一手里握着啤酒罐，有些惊讶。

呀！怎么自己喝起酒来了？

妈，我都二十了。

萧美华似乎是经儿子这么一提醒才恍然发觉敬一已经是个大人。

是，一转眼都二十了。妈还觉得你是个小孩呢。

确实，敬一离开家的时候还是个高中刚毕业的小孩子，那时候他滴酒不沾，没想到，两年后的今天，自己也成了迷恋酒精的男人。高兴时，失落时，疲惫时，想家时，都习惯与一罐啤酒为伴。它不会说话，却是最好的树洞；它没有臂膀，却好像可以依靠；它没有身躯，却似乎拥有灵魂。

吃点水果吧，补充维生素。萧美华悄悄接过敬一手中空了一半的易拉罐，将切好的果盘朝他推了推。

碟子里的苹果削皮去芯，被切成小块。橙子扒好皮，去掉白色的筋和梗，被掰成一瓣一瓣，周围还点缀着在冬天十分稀贵的草莓。

敬一用小叉子叉起一个草莓放进嘴里，想起刚刚穆梓说的离婚，仔细留心着妈妈的表情，试探的问：你们俩吃了吗？

你吃你的，不用操心。我们都吃过了。萧美华面色如常。

也就是一人啃了一个苹果核吧。

萧美华被儿子说中，眯起眼睛笑了。

敬一把一颗草莓递到她嘴边，萧美华一脸幸福地吃进嘴里，待敬一再递过来第二口的时候，她就说什么也不肯张嘴了。

儿子，你爸今天在饭桌上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萧美华看着敬一把草莓塞进嘴里。

敬一低头不语，只顾着细细嚼着草莓，却食不知味。

他呀，就是固执，嘴硬，老古板。说话做事不讲方式方法，但他这人可没有坏心眼

萧美华和往常一样，每每说起老穆都滔滔不绝。从小时候起，但凡敬一和继父之间闹点不愉快，萧美华都要这样从头说起，先是列举他缺点无数，什么大男子主义、法西斯、独裁、倔驴、老顽固，但说着说着不知道怎么话锋一转，总是能以优点收尾。而老穆的优点很少也很简单，就两个字：厚道。

他这个人的实在厚道，不光萧美华深有体会，就连邻里街房和点心店的顾客都一致公认。在品格方面谁也挑不出他半点毛病。几十年的买卖做下来，不管是蜂蜜蛋糕、酒酿桂花糕还是五仁酥饼，卖的就是一个童叟无欺。上称的分量宁多勿少，传统的用料宁缺毋滥。换个包装就加价卖，这事他绝对不干。到了这年头，穆家的点心店对左邻右舍还保持着赊账的传统。不管大厂家出什么价，穆忠全就死守着这个祖上传下来的点心店不肯撒手。虽然铺子老、名声大，整天顾客盈门应接不暇，但因为用料精成本高，售价又一直硬挺着不肯涨，赚到兜里的钱实在是少的可怜。一家人整天起早贪黑的忙活，兜里的钱却越来越少。

就这么着，原本一起经营店铺的弟弟一家撂挑子不干了，就连穆忠全的前妻也嫌嫁的男人没钱途，带着孩子另攀高枝去了。

于是，当萧美华带着敬一嫁到穆家的时候，街坊四邻都悄悄议论，生怕这个年轻貌美的少妇和他前妻一样，吃不了这穆家点心店的苦，过不多久又甩下可怜的老穆打光棍。

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曾经那个美少妇也变成了老妈子。虽然眉眼依然清秀，但萧美华看上去总比同龄的女人显得老几岁。她曾经也爱打扮，爱穿着高跟鞋，梳着披肩发摇曳生姿。但现在每天穿着白褂子套着套袖，耷拉着眼皮捏点心，被淹没在面粉堆里全年无休，连照镜子的时间都没有，哪里还有心思打扮。但面对这样吃苦受累挣钱少的日子，萧美华并没有什么怨言。

敬一看着滔滔不绝的妈妈，心里却有一种踏实的感觉。他并不像穆梓一样担心爸妈的感情，因为他太清楚妈妈对老穆的感情了，就连责备中都带着温情，他也清楚这个家对妈妈来说有多重要。

虽然在他心中，这样的日子并没有什么幸福可言，说到底妈妈只是为了老穆的梦想，牺牲了自己的青春。但她言语间流露出的那种不可言喻的踏实和幸福，是装不来的。这幸福也许源于她有个踏实本分的丈夫，也许源于她的一双儿女。

店里的事不用你操心，有妈呢。你回来也一样能做自己喜欢的事。萧美华拉着儿子的手，敬一看到那双手比他记忆中的还要干燥粗糙，顿时心头一阵酸楚翻涌。

我不想你为了这个店牺牲一辈子。

敬一的话让萧美华一时间愣住，眼睛里露出诧异和焦虑。

我没觉得这是牺牲呀敬一呀，咱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