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怪哉之际,身后仲老爷子喊着让我过去,他仍然兴致不减,比划着说了很多,掺杂着日语,听得我稀里糊涂的,好半天我才弄清楚,他在跟我讨论索道的材质跟年份,所谓术业专攻,各有所长,你要说这个,我半天都闷不出个屁来,只能听他言语,一边点头,一边煞有介事的接他话茬。
仲老说,他虽看不出何种材料所造,但他认为这可能是种合金材质,跟另外几种金属或杂质熔炼而成的,试想一下,在修筑如此之长的索道之前,建造者们必然会考虑到很多因素,譬如其韧性、抗蚀性跟耐久寿命诸如此类,起初,因为它卓绝的延展特点,仲老觉得它大概率是某种铜合金,可没等验证就被其很快推:一般而言,铜类合金都有较容易分辨的外表,如铜锌熔铸的黄铜,铜锡熔铸的青铜等,但像这种通体紫黑色的,他却是闻所未闻,若当真就是,那还真平生头一回见到。
再说到年份,单从肉眼观察,要断定一种金属器物的年代的确比较困难,这下头条件有限,现下只能从锈色跟纹路入手,来粗略判断个大概。
可问题就在于,这些索链表面致密光亮,浑然天成,没有一丁点的锈点,像刚从冶炼作坊的熔炉中浇铸出来的一般,根本无从判断,讲得夸张点,说是几天前修葺的恐都没有人怀疑。
我说:“会不会这里在地下深处,与外界隔绝所致…”
仲老摇摇头:“可能性不大,你看,咱们身处于此却还能流畅呼吸,这表明,下面空气是流通的,算不上密闭的贫氧状态,这条索道能够如此完好的悬于此地,里头肯定还另一番缘故的”。
“难不成是那些‘第三周期’者们的杰作?如果那本工作簿上所述之言非虚,这条索道的存在,自然就不足为奇了”,我有意无意的,把话口引向来过此地的前几批人,想知道这老爷子对他们了解多少。
话一说完,仲老明显顿了顿,似对这话题有些避讳,眼神不经意间闪了两下,但很快便恢复正常,也不置可否,只是绕了一圈又将话题牵了回来:“冯老弟你过来一步,看看这里便知了”。
我顺着他指着的方向靠过去,拿手电一照,发现链节连接之处,浇铸着一圈扭曲的怪异补缀,形状似夔,外层包裹着类似琥珀的半透明浆料,上面纹刻着类似火焰状的饰纹,古朴且精细,饰纹上下,颇有异域之风,而且能够肯定,这不是ri本人能造出来的东西,八几年我曾在克孜尔尕哈的烽燧塔体上见过类似的图案,在某些方面大抵相仿,可细辨之下,一时又说不出到底哪里相像。
等再看时,脑中猛地一闪,突然想起这种若有若无,似曾相识之感由何而来了:
这不正是贺中涣所留壳甲上的那圈金属外饰吗?
老贺第一次入楫半道中止是假的?他们很久前就来过这里了?东家有人失踪也只是掩饰?一连串的疑问如连珠炮般蹦出,让我一时有些难以分辨,赵不三几日前带来的消息,到底有几分真假,倘若这里头仍有诸多猫腻,那么,老贺他们如此掩人耳目,通过中间人和备棨对外散布这些假讯息的意图又是什么呢?
………
无论如何,现在能够确定的是,贺中涣两个多月前已来过此处,在这个索道的尽头或更深处的什么地方,得到了那片古老的卜筮壳甲,而正是这片壳甲,预言了我的惨死……
当然,也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就是入楫途中他们找到了什么,但却发现与东家的预期相背,然后被迫临时更改了计划,亦或是遭逢其他什么变故,无法继续深入,这才尽数折返了回去。
不过不管是哪种可能都无所谓了,现有的推测已足够表明:我这次来对地方了,至少某种程度上说,我的决定有了初步“成效”,我相信,只要大方向没错,随着逐步深入,更深层的脉络也慢慢会被剥露,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终有浮出水面的时候。
这么会空当,上面的人已被尽数放了下来,出于安全考虑,我让他们落地后沿索道散开,三人一行,排成三列,这层木塑板不知经历了多少年,承重还得打个问号,加上此处狭小险峻,若是混乱扎堆、接踵前行,必是池鱼幕燕,有随时倾覆之危,如此均匀有序,才能将风险降到最低。
群艄们下来后,聒噪了一阵子,庆幸的是他们很快便意识到了问题,也都接受了安排,的确,老话说的好,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现在众人都如悬半空,脚下始终不踏实,当下最要紧的还是放下成见,赶紧寻个方位,快速过了这索道才是。
好在木板铺设的还算宽大,即使三人一排,两边仍各有三四尺的盈余,以供缓冲或特殊通行,我拉着仲老小心沿着一边走下去,找出阿奎跟赵不三,最后在靠队尾的位置寻到水野几人,安置好仲老爷子后,我让水野交代下去,安排队伍原地稍待片刻,暂不要随意走动,以免不必要的意外发生。
我则跟赵、阿奎三人,分成左右二路,探向索道两边,一来探雷摸路,看看前面有无脚底隐患,二来循迹辨位,看能否找到上一批人留下的蛛丝马迹,依此找到正确方位自然再好不过。
赵不三是掉片树叶怕打头的主儿,我不大放心,叫阿奎跟着他,并告诉他们无需行进过深,规定百步左右便可,若还无任何发现,做好标位后就立马掉头返回,切莫做孤行己见之举。
悬壁之下,不辨西东,我们规定链节上火焰饰纹的焰尖为首,反之为尾,好做交流区分,三人一合计,我首他尾,须快去快回,无紧要发现,就不要作过多停留。眼下鸡尻子底下掏鸡蛋,迫在当头,众人脚底没着落,这索道终是不安定,多待一刻便多分危险,的确不是能耽搁的时候。
嘱咐完两人几句,目送着他们离开后,我也迅速朝着另一头进发,此处暗如幽冥,只走了约莫二十来步,身后队伍的马灯、手电就成了几个游动的亮点,耳边除了走动时,牵动锁链摩擦的“哗啦”声,再无任何声响,身处其中,油然有种“地坤渺渺兮埋骨山川”之感,这时我突然理解三伢子被放下时的感受了,若非亲历,你很难想象,独身一人一灯,走在九渊之下,千丈绝壁之间的孤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