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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去遛娃的时候,夏峻想避开那些婆婆妈妈,但是他很快发现,根本避不开,小区里所有凉快的,通风的,有树荫的好地方都被占领了,婆婆妈妈帮三步一岗,五步一亭,根本避不开,而且,玥玥一靠近小朋友多的地界就挣脱安全带想下车,根本拗不过,他只好在一个妈妈堆里旁停下来。这一次,夏峻有了经验,给玥玥带了一些小玩具,她下车后很快和孩子们玩去了。
几个奶奶正在聊天,一个说:“我儿媳妇给老大辅导作业,气得高血压上来了,这两天在医院,我就过来给带两天孩子。哎!我这儿媳妇也是气性大。”
一个年轻妈妈说:“阿姨你这就不懂了。我太理解你儿媳妇了,你说,那么简单一道长度单位题,他给你写8米长的钥匙,16米长的铅笔,你说能不气得犯心脏病吗?”
一群人笑起来。一位奶奶背对着夏峻,说:“还真是,我们楼上有个孩子妈,每天晚上狂吼啊!你怎么又在玩游戏啊?还要不要写作业?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你长得是猪脑子吗?你要气死我吗?你是我亲生的吗?嘿!她要不这么问,我还真以为孩子不是亲生的,那吼的声音,我家阳台都能给震塌了。”
“都是辅导作业给闹的。那个段子不是说了吗?不写作业,母慈子孝,一写作业,鸡飞狗跳。”
那位奶奶又说:“不过,楼上那个狂吼的妈,已经好几个月没声了,我怀疑也是被气病了。”
夏峻听这声音有点耳熟,绕到面前一看,这不是他家楼下的王奶奶嘛!他笑笑,说:“阿姨,我老婆好好的,没气病。”
老太太抬头一看是夏峻,笑笑,缓解尴尬,问:“孩子现在不玩游戏了?写作业不用人陪了?”
“玩游戏,还玩呢!不光他玩,我也和他一起玩,不过我们制定也规矩,必须先写完作业再玩,有了激励机制,就有了写作业的动力。至于辅导作业嘛!现在由我来辅导作业,也没那么难。”
“噢!”王奶奶恍然大悟,注意力落在了夏峻推的童车和他身边的小女孩,追问:“咦?今天周一,你怎么没上班?”
“呃!我,我……”面对这个“你怎么没上班”的世纪难题,夏峻再一次结舌了,他没法坦然,顺嘴撒了个谎:“我这几天不太舒服,请了几天假。”
“我就说嘛!听说你以前在大公司上班的啊!怎么回家带孩子了?这带孩子,天生就是女人的事,男人也做不好啊!再说,男主外,女主内,大男人就该在外面闯,不工作,在家带孩子,像什么样子?”
字字句句,虽是妇人闲聊,在夏峻听来,却似有所指,他只觉耳根发烫。此地不宜久留,他找了个借口,谎称带玥玥去坐摇摇车,来到便利店门口一看,摇摇车旁也围了几位带孩子的妈妈们,夏峻觉得实在是走投无路,只好带着孩子打道回府,玥玥意识到被爸爸骗了,被放进童车时撒泼打滚,哭闹不止,夏峻尽力安抚孩子,却无济于事。他忽然一阵心烦意乱,一种深深的孤独感袭来,四周喧嚣,他却没有一个可以真正聊聊天的人,四周投来的目光仿佛在说:“看这个狼狈的不会带孩子的中年男人,真没用!”
他沮丧极了,盯着哭闹不止的孩子,索性让她哭个够。
就在这时,马佐打来了电话:“哥们儿,春临公园,遛娃,来不来?”
夏峻如遇救星,马上答应:“来来来,马上就来。”
玥玥一听不用回家了,眼珠子滴溜一转,马上不哭了。夏峻望着“小祖宗”,又气又好笑,说:“好了,不哭了,带你去和潼潼姐姐玩。”
他开了车出来,带齐装备,载着娃,朝公园方向驶去。
刚出小区,钟秋野也打来电话,声音有气无力:“哥,我快被浩浩折磨疯了,能不能去你家玩一会儿?”
“不能!因为我现在出门了,你可以来春临公园,马佐也在,我们可以一起共享育儿,互帮互助,组成一个unity,来吧!”
大约二十分钟后,三个男人在春临公园集合了。
春临公园据说是某位皇帝的行宫,亭台楼阁,绿树阴浓,还有许多健身器材和儿童游乐设施,免费开放,是市民们遛弯的好去处。
三位爸爸经过时间的熏陶,对孩子的穿搭审美已经有了很大的提高。浩浩已经不是非主流乡村风,穿了一身清爽的短袖短裤,只是耳根和脖子后面没擦干净的颜料泄露天机,他刚刚在家里,和颜料进行了一场鏖战;潼潼穿了一件碎花连衣裙,只是有点短了,头发梳了两个麻花辫,不过歪歪扭扭,分股有粗有细,一看就是个生手;只有玥玥最正常,小t恤,蛋糕纱裙,不过让夏峻无语的是,他发现,玥玥右脚的鞋怎么也找不到了,大概是在童车上挣扎哭闹那会儿搞丢的。无奈之下,夏峻又独自出了公园,步行了好长一段,才找到一家店,买了一双童鞋回来给玥玥穿上。
三个男人都互相嘲讽对方。
“看看你儿子脸上的颜料。”
“你那麻花辫扎的也不咋地。”
“哥,你买给孩子买的那个鞋也忒难看了点,有没有点审美啊?还那么大,孩子脚多大你都不知道,怎么当爹的?”
互相嘲讽完了,又各自自嘲地笑了。
钟秋野大言不惭地总结:“常言道,爸爸带娃,娃活着就行。”
自嘲和互讽之后,大家开始大倒苦水。
马佐大呼命苦。父亲出院后,并不愿住城里儿子的家中休养,他只好送父亲回老家,两个姐姐都声称脱不开身,母亲也就跟着回去照顾病人;祸不单行,敏姨娘家妈妈也生病了,敏姨还算仗义,直到马佐把父亲的事处理得差不多了,才提了辞职,这一次,敏姨家里有事是真的,她说的时候都急得哭了,马佐也不能强留。现在,家中又剩下他一个孤家寡人,每天和潼潼大眼瞪小眼,他重出江湖的心,这一次彻底灰了。带娃路路漫漫其修远兮。
而钟秋野和李筱音离婚后,两人的关系竟意外融洽起来。新买的学区房交房还早,所有两人还在同一屋檐下,钟秋野还会每天做早餐给她,然后送娃上幼儿园,李筱音出差,他会送机接机,身份变了,对对方的期望值和要求降低了,还能像朋友似的聊几句,浩浩幼儿园开亲子运动会,两人还一同出席,和那些恩爱夫妻无二,李筱音也不经济制裁他了,主动把生活费和他的全职爸爸“薪资”打到卡上,早上送完浩浩,他还能在家里画几笔,或是出去找场地准备办培训班,他憋着一口气,暗暗发誓,要活出个人样来,把李筱音再追回来。可是浩浩这个他事业成功路上的绊脚石,一点也不让他省心,不是在幼儿园打破了小朋友的头,就是玩疯了尿湿裤子,钟秋野看似白天自由,其实随时待命,有时在外面谈事情,被老师一个电话就召回:“浩浩爸爸,浩浩裤子尿湿了,你方便送过来一条吗?”这还不算什么,最要命的是幼儿园的亲子作业,今天做灯笼,明天做树叶贴画,上一次让做桌面足球,他费劲吧啦地做到半夜,勉强交差,没想到老师私下评论让浩浩听到了——听说还是个画家,手工做成这样。
“术业有专攻,我是个画家,可我不是手工匠人啊!幼儿园的家长都这么难做,上小学怎么办?”钟秋野义愤填膺。
夏峻苦笑:“上小学?我告诉你,辅导小学生写作业,那才是要血命啊!我都想不通,现在小学生的题目怎么那么难,我都不敢告诉儿子,有一道题特别难,但是在他面前还要绷住,不能丢了当爹的老脸,我说,这么简单的题,你先想一想,我去上个洗手间,我是坐在马桶上悄悄百度的。哥厉害不?”
厉害!”那两人异口同声。
“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我觉得最难熬的是孤独。都说现在全职带孩子的爸爸越来越多了,都在哪儿?我带孩子在小区遛一圈,不是妈妈,就是姥姥奶奶和爷爷,还有保姆,她们看我的眼神,就像看猴子,咦!现在是周一啊,工作日,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不上班?吃软饭的吧!就是那种眼神。我每天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这时,小人儿潼潼提出抗议:“爸爸,小人儿也是人,潼潼说话。”
“对对对,爸爸和潼潼说话。”马佐安抚了孩子,转过头,苦笑:“我现在理解了佑佑,抑郁症不是矫情,不是空穴来风,那种孤独,无助,漫长,我现在感同身受。我每天只能和潼潼说说话,都快憋出内伤了。现在来我家送水或送外卖的小哥儿,我都恨不得拉住说两句话。
钟秋野无耻地笑起来。
草地上,三个孩子不知在玩什么游戏,拉起了手转圈圈。
忽然,夏峻神经兮兮地拉住了马佐的手,盟誓一般,说:“兄弟,我们是一个unity,应该紧密团结在一起,互帮互助,我现在体会到了,想要安全度过这段漫长的独自带娃的生涯,我们得拉着一群人的手,才能坚持下去。”
马佐被夏峻这番话感染,也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说着,夏峻也抓住了钟秋野的手,钟秋野触电似的甩开了,嫌弃道:“拿开你的爪子,我的手,只能女人来摸。”
这话被浩浩听了一耳朵,浩浩跑过来,就要摸爸爸的手:“爸爸的手,只有我可以摸,摸!”小子趁机把两手的泥浆抹在钟秋野的手上,然后嘻嘻哈哈逃开了。钟秋野追着就要打。
远远的,夏峻看到一个年轻男人推着童车在一条甬道上走着,口中念念有词,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对孩子说着什么。他看了看,那人有点面熟,原来就是昨天他在小区遛娃时遇到的那个男人,那也是一个孤独的人,从他的身上,夏峻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影子,但他总觉得,自己可以做得更好,自己可以和他不太一样。他望着那个身影,又重复了一遍:“兄弟,我们是一个unity,应该紧密团结在一起,互帮互助,我们得拉着一群人的手,才能坚持下去。”
字字句句,如同坚定的宣誓,又是虔诚的祷告,也是夏峻给自己立的f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