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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6:这很可悲不是吗

新婚的甜蜜生活就像一场短暂易逝的花火,让于妙娜产生无限遐思后消失地无影无踪。恢复高考后,向远尧带着于妙娜回到s市云翔镇,开始紧张地备考。

向家果然是个大家族,即使婆婆早逝公公长期卧病在床,依旧有堂兄弟两家人需要于妙娜招呼。她到底不是本地人,文化程度又低,娘家更是毫无家底,那两个堂妯娌分外瞧不起她,说话句句带刺,就算当着向远尧的面,也丝毫不曾收敛。

于妙娜低眉顺眼惯了,心想只要丈夫向着自己,其他的不必计较。

可是就在向远尧考上大学之后,她的这一点点自我安慰也逐渐难以成立。

一般情况下,向远尧不允许她来学校探望,而自己回家的日子也越来越少。起初每周六回家,周一一大早再赶回学校。后来他周日回家,周一再赶回学校。再后来他周日回家当天便赶回学校,说是长途跋涉觉得累。最后固定每个月回家一次,雷打不动。

于妙娜以为大学生活当真辛苦,不辞带着各种零食前去探望。直到她站在男生寝室楼前,看到丈夫瞠目结舌的表情,对着几个同学支支吾吾,不论“爱人”、“老婆”还是“妻子”,就是说不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于妙娜终于领悟到,原来自己成了他的“尴尬”。

即使自己和丈夫面对面,他的目光散乱,穿过自己望向遥远的远方,这种迷茫的神情和当年站在田野上一模一样。

于妙娜欲哭无泪。

更让她担心的是,这么多年来,她从未见过公公一面。”

“其他妯娌说公公身体欠佳不方便见人,长期住在祠堂后面。她是外来媳妇,不能随意进出祠堂,因此长时间来只有在月圆之夜听见从那边传来老人狼嚎般的惨叫。

更有一次,她甚至听见两个妯娌在议论什么“死去的小叔子”,看到她经过,两个女人立刻住口不言。”

“原来你早就知道那张照片里的男孩不是向晴天。”

“凌晨两点,医院空空落落的走廊闪着白晃晃的灯,靠近窗户的那盏大概快坏了,一跳一跳,好像要熄灭,却又顽强地坚持住,反而晃得让人眼睛发花。

站在裴茕面前的女子虽然年逾六十,但是身材清瘦,暗红色长大衣下是一双纤细的小腿,而她那花白的头发经过修饰后别有一番岁月积淀带来的韵味。她的眼睛依旧清澈,容颜虽然平淡无奇,却焕发出一种从容淡定的气度。裴茕想象着她深更半夜面对祠堂旧墙哭泣的样子,心里没有恐惧唯有一股无法形容的悲伤。

从走廊上的窗户往外看,那是一条宽敞的道路,偶尔会有救护车闪着灯呼啸而过。道路的两边都是一些无毒无害的树木,棕榈、白蜡、桧柏、丝棉木还有几棵高大的樱花树。路灯下树枝随风婆娑,投下斑驳的影。”

“第一,照片的整体感觉太过陈旧,不论是照相风格还是相中人的衣着打扮,都不象是八十年代中后期的风格。第二,既然相片中向晴天已经有五六岁的光景,他却完全没有拍摄这张全家福的记忆,除非他记忆混乱,否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那就是他根本没有拍过这张照片。不仅如此,当向晴天的堂叔说他对这张照片没有印象时,顿时引起了我的怀疑,从照片上来看,堂叔已经年近四十,成年人怎么会不记得拍过全家福呢?如果向晴天没有拍过这张照片,那么相片中那个五六岁的男孩又是谁呢?”

“姿态优雅的老妇人表情平静地看着裴茕,她从手腕上挂着的一只小巧精致的双c家细链手袋中掏出一包女式香烟,刚把细长的香烟含在唇间,忽然想起这里是医院走廊,立刻将之取下,略为尴尬地对她笑笑。”

“裴茕一边想着一个出身贫穷的农家女是如何演练成仪态端庄的贵妇人,一边继续说道:堂叔不可能没有记忆,他否认的唯一原因就是不愿意为我们解释这张照片。他未必知道寄信人将照片寄给向晴天的缘由,但他肯定提都不愿意提及照片上的人。因此我脑海里有了一个想法,尤其在我见过向晴天的堂哥向小雨之后,我基本能够确定,那张照片上五六岁的男孩不是向晴天,而是他的父亲向远尧!”

“老妇人微微叹气:父子俩的确非常相似……”

“不仅仅是他们父子俩,堂叔父子也很相似。我记得我第一次拜访云翔镇之后,还情不自禁地感叹,向家的基因真是强大呢。”

“老妇人终于还是忍不住打开窗户,冷风吹得我浑身一颤,她衣着并不厚重,同样因突如其来的寒气而脚步踉跄。她的足下踏着高跟鞋,发出短暂急促的格登声,像是在跳踢踏舞步。她对秀允抱歉地一笑,随后优雅自如地点起香烟,从唇间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雾,她看起来忍耐已久,这口烟让她的神情松弛下来。

那时,在于妙娜契而不舍的追问下,向远尧终于道出实情。

原来向家从清末民初开始便逐渐败落,既有政治动荡社会变革的因素,也有命运捉弄般的内在原因。在清中晚期,某代家主突然发疯变成狂人,说话疯癫行为异常,更做出许多令街坊邻居都瞠目结舌的古怪举动。

比如此人某天中午光天化日之下解开裤子在云翔镇白塔北面的灵泉中撒尿,不仅不懂避讳,还对着满大街的姑娘媳妇怪笑。这灵泉算是云翔镇的绝世瑰宝,据说曾经遭遇大旱七七四十九日而未曾干涸。

当时在场众人无不哗然,想要上前阻止吧,此人便调转“枪头”对着劝阻之人喷洒尿液,一时无人敢靠近。据说就在当年七月流火的一天,灵泉忽然枯竭,几乎是一夜之间全部蒸发。时人都说这是向家人亵渎泉神,神灵怪罪下来了。

后来代代都有狂人出现,有的疯癫痴狂、有的歇斯底里语无伦次、有的舔着口水跟在大姑娘小媳妇后边,甚至还有的发作起来六亲不认挥刀就砍。

向远尧的父亲就是如此。

向远尧并非独子,他之上还有两个比自己年长五六岁的哥哥。在向远尧十岁的一天夜里,父亲突然精神病发作,不仅拿刀砍伤了妻子,还将两个前来劝架的儿子砍成重伤。当时医疗条件低下,两个儿子均因创伤后感染而身亡。

不单单是向远尧之父,他的两个伯伯——即两位堂兄弟之父也精神极度不稳定。本来两个伯伯各有两子,换言之向远尧其实有四个堂兄,其中两个都在十四岁左右被精神病发作的父亲伤害至死。如今向晴天的两位堂叔,算是幸存者。

所以那张全家福中的三个中年男子,正是向晴天的祖父与两位叔公。祖父身后的两个少年正是向晴天之父向远尧那两个死于非命的哥哥,而叔公们身后的四个少年也正是他们的儿子。

祖父怀中的男童也就是向晴天之父向远尧——那个未来也不曾幸免家族疾病的可怜人。

向远尧告诉于妙娜,父亲发疯后一直被关在祠堂后面的厢房里。当时他伤害两个儿子致死是在六十年代,云翔镇又地处郊区,民不告官不究,于是向家人将他隔绝于世了事。

大约是满月特别会引发狂人的冲动,每到月圆之夜,向远尧之父便会站在窗台鬼哭狼嚎。幸亏向家老宅与其他人家相隔甚远,还不至于打扰到别人。

出乎于妙娜的意料,向远尧将实情告知她并非出于推心置腹,而是借此提出离婚的要求。他说既然家族有精神类遗传疾病,当时没有告诉于妙娜算是有欺诈嫌疑,因此趁着暂时还没有孩子离婚为上,以免耽误于妙娜的青春。”

“老妇人吐出一只烟圈,本像是要袅袅上升,却被窗外的冷风吹得消散:我知道他只是嫌弃我。我对他还有许多幻想,甚至想着我也去读书进修,可以在思想上与他齐头并进。后来我们有了秀林,多可爱的孩子啊,他喜欢笑,对着爸爸咯咯地笑呢。”

“她的嘴角轻扬,回忆起往事,她像是看到了婴儿时期玉雪可爱的向晴天。”

“可是向远尧的状况却一天不如一天,他大学毕业后的分配很不理想,他未能如愿留校任教,而是被指派去某所厂校。那段时间,他足不出户,说话语无伦次,眼神呆滞,甚至差点淹死秀林。”

“裴茕忍不住插口道:原来真正差点淹死学长的是他父亲。”

“老妇人吐出最后一口烟,关上窗户却捏着烟头不知所措,苦笑道:我就是烟瘾太大,到哪里都要抽烟,医生说我肺部也有毛病。唉……”

“她环顾走廊,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扔烟头的垃圾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