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安为自己的猜测吓一跳,可也不敢随意探问。
她无聊到只好窝在他身边随便看看书,她认字很快,在大哥的书屋找到好些志怪异谈,江湖风云录,最不济也有江海山川人情各种注。上官衡发现她拿的都是这些书,想说什么,但触到她晶亮眨巴的眼睛,最后也只一笑而过。
观云时常会悄悄拉她,示意她劝上官衡休息会儿,吃点茶水汤羹什么的。邹安一回生二回熟,后来只消观云一个眼神,便意会地在边上开始实时吃播,用尽毕生词汇夸赞如何如何美味,引来案前那人的回眸才得逞一笑,捧食物到人前。
上官衡还能如何,看着面前笑意狡黠的小姑娘巴巴仰头望着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拒绝不了她的撒娇。但邹安其实也很有分寸,每个下午顶多这样骚扰他一次,实在是看他坐太久不动,看得很辛苦的时候。
那燕子期也来过几次,第一回撞见她还吃了一惊,然后后知后觉说见面礼忘带了。邹安心想他定是贵人事忙,早把她这个无中生有的四妹妹给忘到脑后了,但也不拆穿他,只道不用。
原来那太子燕子期看起来身量修长,但也才十五岁。
邹安无意干扰他们之间的谈话,回回都是坐远远的捧着书看。有时候抬头活动肩颈时,窥见那边两人严肃庄重的神色,隐隐听到的都是朝政事务,不禁心中树起微微肃穆。
但她只是个小女子,手里的鬼怪异谈才是她的最爱。继续低头看,看得正屏气入神时——
“四妹妹!”
耳边突然炸起一声响,还猛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啊——”邹安受到惊吓惊叫,手中的书脱落跌地。她回头,是燕子期俯身凑近的脸。“你做什么?!”她有点生气。
“来看看你看什么这么入神?”燕子期捡起地上的书翻了翻,咧起大嘴巴子笑:“鹤之,你说教你妹妹读书识字,就看这些杂书?”
邹安气冲冲地夺过书,“杂书怎么了,只有经书诗赋是好的吗?多少人读圣贤书还不是读到狗肚子里,文理不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倒是成全了不知多少伪君子!——还有迂腐儒生!”
燕子期目瞪口呆看着她,迟迟说不上话。
邹安自顾自埋头拍书上的灰尘,然后听得轱辘声由远及近。大哥上官衡过来了,看着燕子期眼中有淡淡的揶揄,“如何?”
“妙啊,妙啊!鹤之,你四妹妹这话说得可太妙了!朝廷里那帮文人可不就是读了一大堆圣贤书,实事干不好,装腔作调溜须拍马一等一!”燕子期激动握住邹安肩膀,“四妹妹,你可真是个秒人啊!”
邹安被他左摇右晃地极为不适,“你……松开我。”
上官衡伸手拉下他胳膊,“说话就好好说话,颠颠狂狂成什么样子。”
燕子期神色满是兴奋,倒是丝毫不介意挨批,“怪不得你喜欢她,我要有这样一个妹妹我也稀罕!这再跟你身边呆几年,岂不是要成女中诸葛了!”
邹安轻咳几声,“女中诸葛还是算了,我就想做个普普通通的好人。”
她本是随口一应,谁知燕子期倒还跟她认真上了,就着蹲着的姿势盯着她眼睛问:“为何是普普通通的好人?”
十五岁少年的眼睛炯炯有神,邹安和他对视,不经意间感受到了一个热血少年的锐气和意气风发。她福至心灵,想到了他的东宫太子身份。
虽然不解为何对自己的这句话感兴趣,但还是认真思索着答了:“因为我就想做个普普通通的人,然后顺便做个好人……”
“做能力范围内的好人。”她强调。
“为什么一定要做个好人呢?什么叫能力范围内的好人?你觉得怎么才算好人?”
“……好人,我觉得只要不做坏事害别人就是第一等好人了。如果在此基础上,还有余力去做一些帮助别人的好事,那就是第二等好人;如果愿意牺牲自己的利益去帮助别人,那就是最好的第三等好人!能力范围内的好人就属于第二等好人。”邹安又想了想:“至于为什么要做个好人,问这个我觉得倒不如问一问为什么要做个害别人做坏事的坏人?你们古——咳咳,我们佛法不是说业报业报吗,既然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又为何不种善果呢?所谓积德行善。”
邹安越说越觉得离谱,她是幼儿园老师吗,为什么要搞这么一番天使发言?教导宝宝们以后做个真善美的好人?实际好人就真的有好报吗?“等等!我说得不对,好人不见得会有好报,坏人也不见得会遭到恶报。看各自的良心,你想做好人就做个好人,你想做坏人就做坏人呗。”
燕子期上手捏她的脸颊,“我们四妹妹懂这么多呢?佛法都知道。那燕哥哥再问你一个问题,有没有不好也不坏的人呢?就是既做好事也做坏事?”
邹安小脸皱成一团,待甩开他的手后才说道:“那当然有啊,恰恰是这一类人最多。单纯的好人和单纯的坏人才最难当。”
“那你觉得燕哥哥是哪种人?”
邹安心中一凛,但神色如常。
她迎着燕子期炯炯的眼神,双目对视片刻。“我相信你是个好人。”
燕子期大笑,神色忽地迸发出少年神采飞扬的光彩。趁邹安失神,他一把将她举起,“四妹妹!我的好四妹!”
上官衡无奈笑着摇头。“好了,别吓着她。”
邹安在腾起又降落中不得不体验着小孩子娱乐项目,但看着玩举高高的少年开怀大笑的模样,嘴角也微微勾起。
此时的她,又怎么会料到,未来的某一天,他会辜负她今天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