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怀柔何至于急到哭了?
只是他想不通,这么多为官人家,为何偏偏会是赵家。
“阿弟。”忍冬唤了一声,紧走两步到他面前,“回院子里换身衣衫吧,我不会同爹娘说起今天的事,可阿娘眼里容不下沙子,你…………”
“阿姐不必担忧。”怀盛急忙应她,“我明白,会与爹娘如实相告。”
何况老国公去海棠楼门前大闹一场,动了破皮见血的家法,相信再过不久,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全城都知道了,瞒是瞒不住的。
但比起在家中遴选太子妃这等大事,他的事简直不值一提。
长姐体恤,但他挂念的岂是自己。
见他这愁云惨淡,三魂好似丢了七魄的光景,忍冬想了想,腾出手来,按上他微蹙的眉心。
指腹带着一层薄茧,掌心温热,堪堪擦过乌纱唐巾帽檐,酥酥麻麻的感觉直从眉宇潜入脑海,释放在四肢百骸。怀盛吓得噤声,刚刚拼凑成句的话到了喉头,被她这一轻抚,冲得四散崩溃,脑子顿时呆顿。
眼看忍冬慢慢攒起眉心,低声咕哝两声难怪,吩咐小厮送他回院子。
小厮应声上来,看到自家郎君脸色灰败也吓了一跳,围着怀盛团团转,自不用说。这条曲廊正好是分道处,忍冬和阿越往左边一拐,回梨花台去。
她现在住的院子本来是怀盛的书屋,因院里有株梨树,春深时节银屑纷纷,故而提名为梨花台。过年那会子才腾出来的,匾额还来不及更换,阿越便顺嘴问了一句:“娘子,院子名字要换吗?”
忍冬一连说了三个不,“我觉得梨花台挺好。横竖我读的书不多,怀盛学问好,名字应当起得不错,就它了。”
怪直白的,哪家门户的小娘子竟会说自己读书不多。
阿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忍冬吐舌,忙说自己可不是自谦。
她当真读书少,多亏叔母才勉强认识些字,不至于当个睁眼瞎。文章更别提了,小时候临帖临过几篇而已,祖母不肯叔母教授,因此不懂语义,断句都难,一说读书就犯头疼。
小时候看村戏,那些奸臣戴着镣铐,披头散发上刑场抹脖子。她看着就在想,对付她,不用出铡刀,只要逼她念书就是。
听得阿越捂嘴大笑。
两人年纪相仿,彼此投契,又同是及笄年华,青梅带雨,豆蔻迎风的年岁,哪个不是天真浪漫。
一路说一路笑,绕过正堂花厅,上了曲廊,又一人一句,暗暗揣测怀盛在海棠楼里遭遇了什么,何至于吓得脸也白了,又发起高热?最终猜了个大概,美色对喜欢饮酒作乐的男子而言是饴糖,是琼浆,对怀盛来说,是虎豹,是豺狼。
说着便回到梨花台,一前一后,笑意尚停在唇边,乍见潘妈妈站在廊上,两眼空空地看着墙角常年积生出的一痕青苔,不知在想什么。
忍冬唤了一声。
潘妈妈浑身一抖,像是大梦刚刚转醒,看着她的眼睛,无声吞咽了几次,才算把话挤出来,“原来是娘子回来了。”说罢对屋内吩咐,“快去备洗手净面的水,娘子回来了。”
几息之间,神色变化,旁人也许察觉不出,忍冬从小可谓在人脸色下长大的,只要她有心去看,察言观色的工夫,不可谓不敏锐。
等洗过手,擦过脸,忍冬坐在圆窗前的塌上暂歇一会,身边摆着下午出门买来的刀纸笔墨。
此时,阿越欢欢喜喜地在廊上把买来的糕点分给婢女们,大声歌颂她的“丰功伟业”,煞有大丫头的风范,叮嘱她们吃了糕点,要记住大娘子的好,往后尽心服侍才好。小丫头们忙忙附和。
婆子各自忙去了,屋内只剩潘妈妈一个,站在屉橱旁,迟迟没有打开橱门,把笔墨收拾进去。
忍冬望着她僵硬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子,才出声询问:“妈妈这是怎么了?”
“啊?”潘妈妈闻声回头,看着她一团孩子气的侧脸,心有悲戚。她也是不久前才意外得知,老爷与夫人早就有了把冬姐儿送进宫去的打算,这趟去通州去得匆忙,接了姐儿回来,为的是把她往那火坑里推啊!
这番一想,眼里就要滴出泪来,强忍着开口:
“姐儿有心了,我没事。”
忍冬不信,手掌一撑跃下来,绕到她面前,不由怔住,“妈妈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