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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但这又都很对,每个人都是在作着自然的反应,因为,我们所提供出来的道路,正是最合乎‘人xing’的道路,每个人也为自己的利益作最优化的着想,自然就会沿着我们所铺下的道路,走向不死者,去告诉他太平道是多么的为人憎恨,去让他感受到太平的理念是多么的被人厌恶……因为每个人都在发自内心的这样说着,用激动而非口才的在说着,才能够将不死者这种xing情善良的人打动。”

“人之初,xing本恶,孙卿指出的,才是这个世间的真理啊……”

认真的记住子贡每一句说话,公孙同时也作出汇报,指观察到荀欢在今天中午离开草堂,前往啸花轩。

“……不过,也可能是去买那些书的吧?”

“他……最好是去买书的。”

站起来,yin沉着脸,子贡背着手,在屋里慢慢走动。

“夫子有云,事不过三……看在旧ri情份上,我忍他两次出手,那是我可以表达的最大善意,而如果这样他还不知好歹,那么,我也只有把他再毁掉一次。”

战粟了一下,在公孙的眼中,此刻的子贡,似乎已被黑暗的瘴气完全笼罩,而随着他的每一谈吐,更有浓厚到无法形容的黑暗从他内体涌出。

强忍着这种不适,公孙又问了一个问题,一个他想了很久的问题。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执着于毁掉这个年轻人?”

认真的点着头,公孙表示,自己在前来之前,为了对目标多一点了解,专门调阅了包括澹台灭明和颜回所做记录在内的众多资料,同时也浏览了历代以来关于不死者的记载。而,越是研究,他就越是感到奇怪。

历史上,不死者出现的记录并不算少,但出动到子贡去亲自对付,却是少之又少,换言之,绝大多数情况下,子贡只是静静的呆在曲邹,作一些结盟、诱叛等外交方面的工作。而同时,和多数不死者比起来,云冲波简直可以被当成道德样本,善良朴实,谦虚谨慎,就算用儒家的律条来卡,他也绝对是个“好人”。

“这个,很复杂,应该说,一部分的原因,是有些不死者的心志的确足够强大,难以动摇……”

似乎很难回答,子贡的语声慢得异乎寻常,在数度中断,陷入沉吟之后,他才好象是下定了决心,用突然加快的速度,说出了他的理由。

“……最主要的,就是因为这一代不死者的品质,因为他品质的太过出sè,我才必须毁掉他。”

看着目瞪口呆的公孙,子贡苦苦一笑,声音又变得缓慢,似乎放松了下来,但,仍然有着一种难言的苦涩。

“惊讶吗……所以,公孙,你离‘古名’的标准,还差得太远。”

来回的踱着,子贡拿起早已凉掉的茶,挥手阻止公孙添水的意图,喝了一大口,放下。

“因为他的善良,因为他的质朴,因为他的谦逊和一些其它我暂时还说不清的原因,使他一次又一次的在必死的境地中逃离,龙王、人王、甚至还有文王……一次又一次的把他放过,让他成长,而这,更给太平道以希望。”

刚刚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公孙试着表示一下他的意见,说目前的太平道,与历史上相比,可以说是“最衰弱”的时候之一,在张南巾死后,更是连最后的大树也告折断,这样的他们,又能掀起多大风浪?

“你还是不明白。”

有点不耐烦的挥一挥手,子贡告诉公孙,对三王,或者至少对儒家来说,把太平道彻底灭亡,从来都不是一个选项。

“‘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虽然亚圣在多数问题上太天真,但这里,他却说的很对。”

“……弟子受教。”

毕竟是子贡悉心培养的弟子之一,公孙很快已明白他的意思,但,这样的话,他却就更想不通,连太平道都可以养患,为何独独要毁掉一个云冲波?

“因为,我刚才说过了……他的善良、他的质朴和他的自视甚低。”

“这些东西,都使我担心,担心……他将会一直保持着自己的xing情和美德,迟迟不出现‘权力者’和‘神’所必然出现的堕落。”

“而那样的话,他更有可能不断取得同志、声望乃至成功,取得一些之前的不死者们无人可以取得的东西。”

“我担心……他会走向至高之处。”

从来都没想到自己的老师竟对这土里土气的年轻人有如此之高的评价,公孙的思维完全陷入混乱,但挣扎着,他还是捕捉到了一些疑问。

“可是……老师,那,那又有什么不好吗?”

在儒门而言,所一直信奉的就是“民为贵,社稷为轻”的主张,而历史上,当需要在“天下”和“一姓”间作选择时,整体上的儒门,也从来没有抱残守缺过,既如此,又为何不能允许云冲波作出尝试,而非要除之后快?

“因为,那将不是一个普通的皇帝……身为‘不死者’的皇帝,那,也许将会是整个大夏历史的终结。”

“公孙啊,告诉我,‘皇帝’……他‘可怕’吗?”

没有回答,因为发问者明显并不期望回答,胸中,定见早成。

“皇帝并不可怕,他所拥有的,仅是‘权力’。”

“儒门真的崇拜皇帝吗?不,我们从来都不,神化他,和鼓吹那些应该的忠诚,只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学门发扬壮大。”

“佛、道,他们相信皇帝吗?不,他们从来都不,服从他,只是为了分享他手中的巨大利益。”

“世家忠于皇帝吗?不,他们从来都不,忠诚…只是‘无力背叛’的另一种说法。”

“官员热爱皇帝吗?不,他们从来都不,‘臣罪当诛兮天王圣明’…从那里面,我只看到怒笑着的反讽。”

“那么…百姓,百姓呢?他们真得崇拜、忠诚、热爱…或至少是尊敬皇帝吗?”

“仍然是不,仍然是从来都不,哪怕还在帝京当中,听着那些开口闭口‘赵官家’的市井之民,你会感到…他们根本不信,什么也不信,嘴巴上的‘皇恩浩荡’,只是永远停留在嘴巴上的口号。他们所要的只是赏赐,是和平、较少的税赋和较多的机遇。”

“但这却很好…这就是最好的锁链,能够牢牢锁住这条怪龙的锁链,这种虚假的尊重,这种只和恐惧有关的服从,这种骨子里的懈怠,正是最好的解毒剂,使再荒唐的皇帝也没法荼毒到这国家的根本。”

“曾有过辟佛的皇帝,曾有过灭道的皇帝…甚至,也有过无视儒门,将我们贬低、打击,列入末流的皇帝,但到最后,他们又能改变什么?”

“帝皇的权威,随着与帝京的距离而在不断下降,特别是那些在执行者本身并无利益的命令,越远,就越没法执行到底。”

“所以佛还是会回来,道还是会回来,我们儒门更是能够回来…因为这是习惯,是历史,是大夏千年一脉的历史。”

“但太平道…他们不是这样。”

“不死者…更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