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能无悔?想着他失掉的一切,想着他错过的一切……他既没有颜回那样的大觉悟,又怎能作到‘真正无悔’?凭着‘取义’的说辞来压制自己,不让自己面对自己的真实,但这却无助于他在心底取得真正的平衡,而到最后,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恨意就开始不断积累。ri渐成形。”
“有必要和我说这些么?”
完全不受子贡说话的影响,荀欢道:“二,因为他不知道,所以我也就不想动手。”
“要化解掉任何‘已知’的执念,在你我都非难事,但对那些深藏心湖最底端,连当事人自己都未明了的意识,我们却不能无痕无迹的化解,既介由对我的怨恨一直也没有成长到令他自己察觉的地步,我也无谓反通过所谓的化解来让他知道,所以……我一直都放任他的怨恨,并静等着它成长到能让我放手拔除。”
“而现在,我代劳了。”
“对,你代劳了。”
看着荀欢的平静,子贡却露出了些些的迷惑。
“但这不对,很不对……就算是当年你我相争‘子贡’之名的时候,你也未曾如此愤怒……为什么?”
安宁的如同刚刚出生的婴儿,荀欢的样子,完全不能支持子贡关于“愤怒”的说法,甚至连声音的节奏,都完全没有变化。
“我本以为你不会作到这一步,所以我没有对公治予以更多的保护,我以为你纵有怒意,也只会前来找我……”
“慢着。”
突然挥手,子贡阻断荀欢说法,静静注视着他,许久,方低声叹息着,将手垂下。
“原来如此……”
喃喃着,子贡袖着手,再不看向荀欢。
“刚才发生的事,并不是我原来的计划。我不可能知道你会和不死者一起出去。”
“我本来的打算,是用最直接,和最强烈的办法把你击倒,然后带走不死者。但你却不在,于是我便先将公治破坏。”
“的确……那可以部分引发我的内疚,不过,也会刺激出我的愤怒,还是说,你已经强大到了根本不在乎我怎样战斗的地步?”
忽地一滞,荀欢皱起眉,道:“慢着……这样说来?”
嘴角牵动一下,似乎是“苦笑”的样子,子贡慢慢道:“我想错了,我本以为,你对公治的倒下该有觉悟,对我的到来该有准备,所以……你不会愤怒,因为你没资格愤怒。”
眼中散着幽幽的光,子贡似乎在漫无目标的扫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慢,也越来越沉重。
“但我却完全错了……错到交关,那不是你作的,那两次中,至少有一次不是你作的……所以你才会意外,所以你才会愤怒……是么?”
根本就是没头没脑的话,荀欢却缓缓点头,道:“没错……只可惜……”便不再说下去。
要知荀欢是何等人物?路上闲闲问起云冲波近事,早知子贡有对他出手不止一次。
“他之前能够那样破去你两次说话,亦让我很意外,石狗郡的事不该有人知道,借武侯之事作譬,也不是他自己所能够……但,那都和我无关。”
自己知道自己无关,却也知道子贡必定不会这样想,荀欢至此已知子贡必会前来,为了自己已将同门间“事不过三”的忍让底线破坏。
“但我却没有想到,你会来得这样快……当然,我在路上也有些耽搁。”
如果云冲波没有莫明其妙那样大睡一觉,或者也还可以赶得上,但这些话题,却又没必要和子贡说起。
“总之,起端是一场误会,若果一早知道,我根本不会来战你,不过,现在……”
忽地踏前半步,踩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子贡道:“不过,公治现在已经倒下,你现在已经愤怒……子贡、宰予再战,想来,已经不可避免。”
声音已有变快,不等荀欢回答,子贡又道:“但你我之争,只属同门意气,‘不死者’之于天下,却干系百代气运……你想清楚,真要出手?”
目注子贡,荀欢沉默一时,道:“不……我并没打算战你。”
“不死者对天下意味着什么,我和你一样清楚。”
似乎是在子贡的压力面前退缩,却突然一转话锋,荀欢道:“但,必须除掉的,是‘不死者’,而非‘云冲波’!”
“你……?!”
再不理会子贡,荀欢索xing半转过身,投目天际,道:“若你只是破坏他对太平道的信仰,我袖手旁观,但你若想破坏他的心……我,必会全力一战!”
两人说话声音一直甚低,至此方忽然提高,惊起一片夜鸟,振翅惊嘶,横空乱飞。
“……嘿,哈,哈哈哈哈!”
安静一时,忽地捧腹大笑起来,直连泪水也要迸出,子贡抹着眼道:“好,好……说到底,你还是对当年那一战输得不服气是么……好,我便依你,君子一言……”
不等他说完,荀欢一挥手,斩钉截铁般道:“……驷马难追!”
“三爷到,左武先生到!”
微微低着头,左武烈阳进入大厅,立刻,所有的视线都投shè过来,却不是看向他,而是他的身后。
…身后,那低眉垂目,缓步而入的素裳女子。
昨夜,朱晓松遇刺,虽侥幸未死,却也伤重难治,正当众人束手无策时,这女子却突然出现,虽未自言来历,却在左武烈阳担保之下,为朱晓松医治。
严格来说,她并没有动手医治,只是为诸医指出了朱晓松体内伤势到底如何,当时,她驻足朱晓松身前注目,眉心竟自绽一线毫光,罩住朱晓松,一时,便徐徐道出体内伤势,诸医依言放治,果然毫厘不爽。
对群朱而言,这到底代表什么,一时并不能真正理解,但齐野语也好,孙孚意也好,却都是识货之人,那女子所用的,并非术法,而是催动了埋藏额内的法宝。虽然两人并不识得那法宝是何名目,左武烈阳却在短时犹豫之后,主动道出。
灵犀问心镜!
佛门诸宗当中,“禅宗”之起最晚,也是佛门中与儒道诸门关系最好的一支,尤其是与儒门中“心学”一宗,多有交往,相互激发,这灵犀问心镜一物,便是数百年前,心学中一代巨擎与禅宗第一大德齐心协力而制,据称奇妙非常,对敌之时以之向人,观其五内如阅,更能察人气机术法走向,换言之,便是“料敌机先”,至于以之医人,倒只是微未之技了。
但,此镜却早已损毁,某次佛门助拳朝廷,缉拿太平道余众,遇上对方一般是炼器高手,以镜对镜,竟能生生将问心镜震到片片碎飞,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