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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节 大法主阿罗本

“这个功夫茶的泡法……我可是学了好久才学会呢!”

只隔着一张桌子,这样的近距离下,张元空终于能够看清楚阿罗本的样子。

和其它景士一样,阿罗本头顶剃光,只在边缘处留了薄薄的一圈头发,胡须倒是蓄得很长,无论头发胡须,都已经白如霜雪。他的面部皮肤仍显红润,但已很松驰,并有明显的老人斑。张元空估计,他的年纪应该在六十岁上下。

“不死树的事情,很抱歉。”

寒暄过后,终于进入正题,阿罗本诚恳的看着张元空,这样说道。

表示说这只是景教为了“求生存”作的一点小努力,实在没有想到,居然会引发九五至尊的关注,会引来居于道门顶端的人物。

“如果早知道的话,我肯定第一时间就把那颗榕树砍掉,和那个提出建议的人一起埋了啊!”

苦着脸,阿罗本说,现在,景教上下都很害怕,因为不知道到底后面会怎样。

“我辈虽是方外之人,但也知道什么是欺君之罪啊!”

很想说一句“……到不了这一步吧?”,但想来去,张元空发现,自己既没有立场,更没有资格来说这样的话,只好假装没有听见阿罗本的抱怨,默默的闭着嘴。

得不到回应,阿罗本倒也没有气馁,而是絮絮叨叨的回忆着这些年来景教在大夏的开拓经历。

“很不容易啊……很困难啊!”

抱怨说,大夏真是奇怪的地方,这里似乎是对宗教无比宽容:不同的教门可以和气的坐下来,没有什么你死我活的宗教战争,几乎所有的战斗都围绕着皇帝在展开,僧、道、喇嘛、景士……大家用尽办法,想要说服皇帝,自己所代表的宗教,是值得扶持和推广的。

但这里又似乎是对宗教无比严苛:儒家占据了几乎所有读书人的头脑,而那怕是不识字的村夫村妇,也会虔诚的敬畏字纸,和去崇拜“大成至圣先师”。他们可以认真的对十字架进行礼拜,然后……转回头,又到村头的土地庙去点上一炷香,或者是给祖先的坟地添土烧纸。

“神是唯一的……没有其它的名字,没有其它的代表,神外无它,但你们夏人就是接受不了这点。”

沮丧的回忆着景教自进入大夏以来所不得不进行的那一系列改变:当景教刚进入大夏时,正是佛门最得意的时光,于是,景教徒们剃光自己的头发,宣传说佛家其实和景教本属同门,释伽牟尼是天堂山上众多天使长中的一员。

“那时啊……我们惨到佛门甚至都不屑反击啊!”

后来,当晋原李家坐上帝位时,景教的传教士们受到道士们攀亲的启发,创造了景教版本的。他们宣布说,当年的那位道祖---同时也是李家的先祖,在西出阳关之后,并没有变身成为佛祖,而是得到了上帝的感召,化身成为景祖又名也速真人,讲说经法,传播真理。李也速的后人之所以登上帝位,部分也是得益于也速真人的保佑。作为证据,当李家登上帝位的时候,有巨大的声响与光亮出现在沙漠上空,要求景教徒们回到他的故乡,去宣讲关于天主的真理。

那次宣传取得了相当可观的成功,那也是景教进入大夏以来最辉煌的日子,但好景不长,不久以后,某位皇帝觉得,现在的佛教实在占据了太多不用交税的田地与人丁,于是发起了席卷全国的灭佛行动,而仍然保留着剃光头习惯的景教,很不幸的被这一波风暴扫中,虽然只是狂风过后的余绪,却已经足够把他们数十年的心血毁灭。

再后来,百折不挠的景士们反省了先前的失误,也终于看清了现实。

“儒门,才是这个国家最强大的力量,缫衣道流,皆附于斯。”

而且,最妙的是,儒门虽然宣传“子不语怪力乱神”,实际上却并不是特别排斥教门,红花绿叶白莲藕的稳定结构,让景教非常眼馋: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不直接攀附到最大的那颗树上?

于是,景教再次调整了自己的思路,开始宣传说景教与儒门本属一体,大成至圣先师是比施洗者更早的先知,执着主的荣光,行走在世上。当年,那位圣人出世的时候,正是大成至圣先师本人,与佛尊、道祖三位一起,前往马圈中看望。

“然后,我们发现……情况更糟糕了。”

被愤怒的儒生们指斥、驱逐之后,景士们终于从失败中得到了领悟。

“大夏啊……这个国家和我们的家乡是不一样的,那怕神,也要由儒生们来管理。”

感慨的回忆着,在大夏传教期间,阿罗本听说过和见过很多事情,其它宗教的成败教训,在阿罗本看来,都是可以借鉴的宝贵经验。

“在武荣,我们曾经被太守召集起来,我、祆教的苏鲁支、摩尼教的弗多诞、还有那花和尚、和你们道门的人。”

代表着影响力最钜的几个宗教,这些教门领袖坐在一起,在地方太守的带领下,朗读并学习来自帝京的最新诏旨,完了之后,明心甚至还即兴谱曲一首,来歌颂在儒门的领导下各大宗教是如何共同安享太平,每当想到明心兴致勃勃带着其它四个人一齐把这曲子唱出来时的场景,阿罗本就觉得自己的虔诚正在动摇。

“我给你说个事情,是关于大乘和小乘的。”

来到武荣的时候并不久,但进入大夏却已经很久,阿罗本曾经奔波各地,去努力传教,某次,他路过一座北方城市,慕名去拜访那里的太守,却正好赶上他在和当地最大寺庙的方丈谈话。

“那位大人,他要求方丈把寺庙用起来,就象那个某某寺一样。搞几个法事活动,比如作作道场什么的,因为快过年了,地方上想热闹一下。”

方丈矜持的回答说,这可不行,我们是大乘的,不搞这些花样,那个某某寺,他们是小乘的,才作道场。

“然后,那位大人一听就笑了,说没关系,不会可以学吗……你组织点人去,好好学,把他们的本事都学回来,我给你出钱!”

因为这时有人打断谈话,所以,阿罗本并不知道谈话的最后结果是什么,只隐约听到了象是“不换思路就换……”的半句话,但这件事情的最终结果,他是知道的。

“不久之后,我再次路过那座城市……原来的方丈已经换人了。新的方丈不光带人去学了作法事,还自己创新了很多东西,我路过的时候,他们正在大张旗鼓的搞迎财神呢!”

“噗!”

听到这里,张元空终于没能守住自己的矜持,一口茶喷将出来,总算他反应快,及时低头,只将自己前襟湿透,没有喷到阿罗本的身上。

“没关系,没关系。”

笑着挥着手,并促狭的挤着眼,阿罗本赞美说,不愧是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