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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节 回头浪子周福海

带着自嘲的笑,周福海表示说,自己年轻时,就是这么狂妄、不安。

“那时候啊,我作了很多荒唐事呢。”

一个人离开家,跑到江湖上闯荡,甚至还加入了太平道,聪明勇进的周福海,很快就成为太平道的重要人物,并被派回袁州开展传道工作。

“那时候啊……真是给朝廷添了很多麻烦呢。”

但有一天,周福海“幡然醒悟”,于是从太平道中离开,回归到原本的生活中来。过人的能力、周到的安排,以及地方上很多世家的暧昧态度,保证了他的平安退出,再之后,他被汪家招揽,逐渐成为汪家最信用的大管家,今年已经快六十的他,有时也会回顾自己的年轻时代。

“荒唐啊,就象一场热闹的恶梦一样。”

微笑着,摇着头,周福海这样说道。

关于清溪洞地区,周福海的看法是,那里发生民变,是必然的,即使不被太平道蛊惑,也一定会有别的什么宗门来到这里,因为,那里的人,实在是……太过野蛮,和愚蠢。

“……那里虽是夏民,却已几同四夷,完全没有受过教化。”

起初在武荣地方上组织传道,取得了一些成绩,但也没能发展出非常忠诚的道众。后来,按照上面的要求,周福海和同道们走到深山中,去对那些世世代代在山间耕种捕猎的山民传道。

“麻木不仁,完全的麻木。”

按照周福海的描述,那里大概是袁州最野蛮最落后的区域了,很多地方甚至还有刀耕火种的遗痕,圣人教化之类的东西,对他们毫无影响。无论和他们如何沟通,对方都只是用一种或者漠然或者躲躲闪闪的眼神看过来,与其说他们象人,不如说更象是一群行尸走肉。

“为了活而活着……每天都是机械重复,完全不知道什么是激动,那怕连算计,也只有最卑微最低下的小小算计。”

很快,周福海就厌倦了这种似乎永无止境的单方面交流:无论他问些什么,或说些什么,对方总是低低的“哦”着,没有任何其它有意义的回答。如果自己施舍些什么,他们会很快的取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仍然是低低的“哦”着,没有任何其它有意义的回答。

这样的日子重复了很久,直到有一天,周福海看到一个村民在村边的溪水里,把自己刚刚出生的儿子溺死,这件事就象一个导火索,终于使他爆发了。

“直到现在,他们仍然在杀婴啊……生下来的小孩,立刻就用水淹死。这样的行为,简直是禽兽一样。最可恶者,这虽然只是一些穷人在作,但在其它地方,却传说成为整个袁州的风俗,他们败坏的,根本就是本地所有人的名声。”

“杀婴?”

“是啊。生下来,然后就淹死,淹死的时候,连滴眼泪都不掉,就好象天经地义一样。你训斥他,他连你为什么要训斥都不明白,就那样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你,活象一根木头。”

回忆当初,周福海说,自己之所以决心离开太平道,正是因为这起杀婴事件,当时,自己怒斥“不知人伦,几同禽兽”,并且甚至殴打了那个其实连禽兽都不如的父亲时,却被其它同道批评说,这不是传道时该有的态度。

“从那天起,我就突然醒过来了。”

就是为了这样一群野蛮、无知,不识字更不懂道理的山民,自己就要把自己的青春时光消耗,当一个被官府通缉的反贼?

…那一天,周福海突然觉得,自己真是无比的可笑。

“周伯他,始终是善人呢。”

笑着补充,汪守节介绍说,那怕是现在,周福海也经常会施粥舍药,又或者是出面募资来修路铺桥,在四里八乡当中一直有着很好的口碑,虽然有过出身太平道的污点,却能够被当地的官府无视。

“也不是什么善人,只是能做,就想做一点。”

叹着气,周福海说,人最重要是要读书,要知耻,要受教化,而且,看着那些接受施舍的人的感谢,他也会感到温暖。

“象清溪洞那里的人啊……只是群氓罢了。不懂道理,也不想听你的道理。”

“……总之,就是小人。”

斟酌了一会,周福海最终得出这样的结论。

“小人不知古今,小人喻之以利,小人畏威而不伏德。”

所以,宣抚警示什么的,周福海觉得没有用,这些连书都没读过,连对大成至圣先师都没有敬畏之心的粗鲁山民们,根本就听不懂道理。他们的“造反”,根本就是一种群氓的癫狂,只要朝廷能够保证有快速的反应,及时将之镇压,也就够了。

“这些人不读书,不修身,只知道拼命的生、生、生,过得几年十几年,就要造反,朝廷镇压下去,杀上一批,便能太平几年。”

好象预言一样,周福海慢慢的道:“从上次到现在,已经,又太平不少年了呢。”

这样漠然的说着,似乎有什么寒冷的东西从周福海身上冒了出来,张元津恨恨的骂了一句,道:“太平妖道,蛊惑无知百姓赴死,当真该杀!”张元空没有骂出声,但也感到颇不舒服,轻轻晃了晃头,似乎是想把这种感觉甩开。

…窗外,是连绵不尽的毛竹林,不住的向后倒退着,马车在这山路中奔驰,已经有整整两个时辰了。

当太阳开始向西边滑落的时候,张元空一行终于赶到了他们的目的地。

这里,是汪家设置的商站之一,从这里再向北,向东,大约二里多路的地方,有一个不大的内河港口。汪家每年通过武荣运往海外的大宗货物,就是从这里卸船,装车,再运向武荣港口,在这个过程中,汪家需要雇佣很多临时性的人力,对当地的山民来说,这也算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清溪洞,其实只是一个统称,没有这么个洞的。”

用手在空中虚虚的划着,汪守节告诉张元空,现前的群山,全都可以统称为“清溪洞”,分散在这里的山民到底有多少人,大概连定期收取人头税的武荣官府也并不真正清楚。

“万把几万总是有的,但分的很散。”

群山当中,耕种不易,举目四望,张元空看到的尽是方寸之土,山脚下,河弯处……甚至,在坡度不算太大的山坡上,也被开垦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梯田。

天色已晚,但田间仍有人耕种,正如周福海路上曾经说过的一样,这里的人似乎出奇的冷漠或者说麻木,马车轧轧的从他们身边经过,却不能给他们那怕是一点点的惊动,就算有人扭过头看过来,神色间也全然象是在看着什么死物,目光呆滞,没有一点点的生气。

“当初,张治仔他们就是在这里起事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