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身正装早已被换下，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病号服，黑发凌乱地散落，陷在绵软的枕头里。

他紧紧闭着双眼，凌厉的眉眼在这一刻也有片刻柔和，和着他苍白的脸色，那张轻狂桀骜的脸竟然也破天荒的有几分疏淡清冷。

也更有几分像另一个人。

温昭略有些失神地靠在椅背上，她其实也很困了，头脑昏昏沉沉，眼睛干涩发痛，可她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这不是沈烨第一次因胃出血而住院，可上一次，她甚至连去医院探望他的资格都被剥夺，只能默默准备好医药箱，在他出院后送去给他。

不出意外的，沈烨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便不甚在意地无情拒绝。

温昭突然觉得有点想笑。

这样一看，她和沈烨的关系倒是当真近了不少。至少现在的她能够看见他脆弱的模样，甚至有机会彻夜守在他身边，注视他，陪伴他。

可她清楚地知道，哪怕他们的距离再近，两人之间都自始至终横亘着一条看不见的鸿沟，她跨不过去，他也不想过来，任凭这五年间情绪翻涌，将那沟壑撕扯得越发深刻割裂，时光流转到如今这一刻，早已覆水难收。

温昭轻轻闭上眼睛。

记忆里的黑衣少年闪回她脑海，她回想起初见时的他，在她狼狈不堪时惊鸿一瞥间的那种倨傲肆意，至今都深深烙印在她心底，压抑在他们岌岌可危的关系之下。

那是她心里留给他最后的美好。

那时的她一定想不到，未来的某一日，她竟会与那样的人扯上联系，一纠缠便是五年。

他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墙壁上挂钟发出“咔哒”的走针声，窗外沉沉的黑暗里，远远浮现出些微沉暗的绛红色。

那浓郁的色泽一点一点地向下浸润，如一滴落入墨汁的红色颜料，悄无声息地将整个空间的黑色搅乱，色泽愈发浅淡，终于在黑暗之中撕扯出一条细长的光芒。

温昭似乎被这点光亮吵醒了，她睫羽轻轻颤了颤，缓慢地睁开双眼。

橙红色的太阳一点一点浮出地平线，夜幕上的墨汁被稀释，残存的灰白在日光下挣扎。

温昭安静地看着日出，直到日光彻底驱散了晦暗，太阳高高地悬挂在白亮的天幕，她才终于动了动，小幅度地倾身靠近沈烨。

灯光被她的身影遮蔽了大半，在他身体上拓下一小片朦胧的阴翳。

这是他身上第一次留下与她有关的痕迹。

温昭一言不发地将视线投在沈烨面上，目光眷恋地落向他睡梦中依旧紧蹙的眉眼。哪怕是注视他，她也小心翼翼的，像是担心眼神有重量，会不经意间吵醒他一般。

半晌，她轻轻伸出手，圆润莹白的指尖虚虚落在他眉心上方，

在两人即将相触时，她的动作温柔地停顿。

落空的指尖在空气中寂寞地蜷了下，然后被一点一点地收回。

温昭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将手机放进包里收好。

她最后深深望了沈烨一眼，平静地起身。

随着她的动作，那片浅浅的阴翳也消散了。

她留给他仅有的痕迹也是如此轻飘飘的，稍纵即逝。

温昭笑了一下，分明一夜未免，她此刻却莫名觉得轻松，身上有什么担子被卸下，连带着心里的枷锁也松动。

她小声地推门离开，像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次分离。

门轻轻关上的瞬间，沈烨眉头微皱，缓缓睁开眼，他眸底漆黑，尽管难掩疲态虚弱，眼神却依旧锐利冷静。

沈烨望着紧闭的门扉，半晌，抬起并未输液的一只手，习惯性地搭在前额。

指尖拂过眉心时，他动作微顿，像是回忆起方才若有似无的温度般，轻轻触碰了下。

温昭没开车，走到医院门前准备打车时，竟再次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傅斯然望见她显然也很意外，没作多想，便主动朝着温昭的方向走来。

温昭大方地冲他笑了下，站在原地等他。

傅斯然似乎刚结束夜班准备回家，身上换下了白大褂，只穿着简单的衬衣，可他身材高大优越，缓步走过来的动作被他做出来无端多了几分赏心悦目，举手投足间蕴着迷人的沉稳和冷淡。

“好巧，又见面了。”他在温昭身侧站定，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将她上下扫视一遍，难得开了句玩笑，“看上去，这次需要问诊的不是你。”

温昭被他一本正经的打趣逗笑：“的确不是我，不过没想到，竟然连守夜都能遇见你。”

她没有明说为谁守夜，傅斯然垂眸打量她一眼，心中大概有了猜测。

不过他看出她并不想提，便默契地略过这个话题，顺着她道：“吃过早饭了吗？既然这么有缘，不如一起。”

温昭愣了下，下意识习惯性地想拒绝。

可话到嘴边，却生生被她克制地咽了下去。

她已经不想再为了沈烨作茧自缚，限制自己与异性基本交往的资格。不说如今她有心与他慢慢淡下关系，哪怕是从前，沈烨也从未真正表露出她与其他男人接触的不悦。

一直以来，她太过于沉浸于自己给自己编织的梦境，敬业地扮演着自己赋予自己的角色，自作多情地以女友身份自居，试图想要为沈烨做到一切，压根不管他本人是否在意。

可幻梦再美，也总有该醒过来的那一天。

温昭回想起先前傅斯然的诸多帮助，正想着还他一次人情，干脆理了理耳边的鬓发，微笑着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清润的日光落在她身上，映得她唇畔笑意愈发真实而温柔，那张平日里精致却平静的脸也在这一眼里生动起来，美丽得令人移不开视线。

“好。”温昭声线温软，“那我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