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良风那天清晨从云娘那边离开之后,便踏上了往孟家村去的道路。
孟家村坐落在秦河旁边,四周山川缭绕风景宜人。孟家村之所以叫孟家村,只因孟家村内几乎都是孟家人。
村中最大的地主便是孟家家主,地位仅次其后的便是家主的直系亲属、支系亲属、各种打杂的长工和家眷。说孟家家主是秦河旁的土皇帝也不足为过。
良风原本不想去孟家村的,不为别的,只因他原本也算半个孟家人。
他小时候和母亲一起住在孟家,后来母亲去世后,孟家便嫌他碍眼,将他当累赘赶出了村子。
那时冬天正大雪,他七岁一个孩子在山林里面蹒跚而行,差点就被冻死在山峦上成为野狼的口粮。
因此良风不喜欢孟家人,这是绝对板上钉钉的事情。
所以良风一开始听那位阿姐说嫁去孟家村的时候,便是极其不赞同的。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孟家村那群人的性子了,那些人极为自私,家中皆以男性为主,姓孟的比不姓孟的能领到更多的银两,男孩子比女孩子更容易获得读书的权利。
村中孟家血脉的,就能住在地势优越的平地,而不姓孟的外人只能住在靠近荒山的位置。
愿意加入孟家的,就要听从孟家的规矩办事,不愿意加入孟家的,就只能落得遭人冷落的待遇。
这般村子,一般人是不愿意住来的,也不知道那位阿姐到底是哪根神经有些不对劲,非要上赶着往孟家嫁。
在良风看来,就算那阿姐嫁与一屠夫也比嫁去孟家要好上千百倍。
但良风仔细打算了又打算,还是觉得跟着那位阿姐有饭吃,其实杭州那边的亲戚就算去投奔了也不一定会接纳自己,而这位阿姐看起来极有本事,真说不准能叫他吃上一口饭呢。
其实最主要的是,良风想回去孟家村瞧瞧了,也不知这些年过去,村里那些人过得如何呢,想来他从前还在村里有个石头屋子,也不知被孟家人砸掉了没有。
往前行了几里路之后就是村门口了,良风从山上往下望的时候就感觉村中与他小时见的有些不同。
如何不同呢?感觉破旧了许多——
那些红瓦白墙虽然建在那里,但显然是好几年都没翻新的老件,村中的稻田也稀稀疏疏,看起来许久没人照顾了,秦河水也是浑浊成黄色,没有小时青绿。
难不成孟家村遭了什么大灾么?
良风等天黑过去之后,便翻身往村中去了,只见村中有一处地方张灯结彩,格外喜庆,许多人围在那处,大概这就是阿姐成亲的地方罢。
不过良风再看几眼便发现了端倪——
这成婚成得古怪,别人家都是大红双喜字往墙上贴,这户人家贴的喜字却是一半红一半白的,定睛一瞧,门口还摆了一张案台,案台上还放了一个人的画像呢。
良风站得远,看不大清那些画像,但他绝对能分辨出来,那画像两旁挂的是引魂幡。这原本出丧用的东西,竟然立在大婚之时。
良风眸子一暗,登时明白了那阿姐为何被家中人关着不许出门了——那户人家竟是想将阿姐做活人阴婚嫁配呢!
又几步飞上房檐,檐下人凑成一团还在讲话,良风侧耳听去,只听一妇女在屋檐下有些着急的问着:“为何人还没到?”
旁的一男将皱了皱眉,也嘀咕:“按道理来说应该是快了,或许是天黑路上行得慢罢。”
妇女来回走了两下,还有些怨气:“天遭罪的,我早叫你选个死人姑娘配阴婚算了,你非要选个活人嫁来,这活人哪里有死人好管?她若是逃了又怎么办?我看现在人还没到,指定是给逃了。”
那男将也有些着急,却还是解释道:“我去找镇上的相士算过,那女的跟他八字最合,最适合做地府鸳鸯。再说那女的是个病痨子,患了肺疾,大夫都说她没几年好活,到时等她死了便去一起埋了,你又怕甚。”
妇女又走了几步,还是觉得生气,她看了一眼案桌上的男子画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凭什么叫我家出银子买人?整整一百纹银,一整年的收成呢!当时将他赶出去的也不是我们一家,如今现在后悔了赎罪了又要我家一户担待,实在是没这个道理。我看就是你家大哥纯欺负人罢了。”
男将眉头皱得更深,却没有与妇女做辩解,只是说:“再等等罢,人马上就到了。”
良风听他们越说,心中越觉得不对劲,他低头瞧那画像上的人越瞧越觉得眼熟。
他偷偷掀开屋檐黑瓦,寻了一块空出从房顶上跳了下去,只见屋内大堂中央,一半白色一半红色。而大堂中央,还煞有介事的摆着一块牌匾,定睛一瞧,那牌匾上竟然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孟六妹之子,孟纯之位。
孟六妹正是他的母亲,而孟纯,可不是他从前的名字么?
等等,难不成那阿姐要嫁的阴婚竟然是给他做的阴婚么?!
但也不对,他现在不是活的好好么。难道村中人以为他死了,才给他配阴婚么?可那也不对,这姓孟的人哪里有那好心肠,想与他配阴婚,肯定是有求与他罢了。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的功夫,屋外就有人往屋里走来。
良风抬脚跳到房梁上藏好,只见那人是个四五十的老汉,他看着屋里的牌匾叹着气,拜了三拜,恳求道:“我们已经给你娶了个鬼媳妇,看着这个份上你便绕过我们好了,如今村里收成年年下降,秦河是越来越浅了,老爷子如今也病得眼睛都睁不开,再这样下去这村子就要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