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翎摇了摇头，代沟明显，略显尴尬。
我没吃过米粉，不过我吃过麻辣烫，在温室中种植的花椒做的汤，然后把肉在汤里烫熟。花椒能让人的肾上腺素升高，不过我不长吃，因为每次吃过麻辣烫，上厕所都不会太舒服。
“我还记的那家店，用猪骨、鸡、鳝鱼熬成汤，汤开始是白色的，越煮越黄，接着，会把碱水米粉放在捞勺里，在汤里烫熟，堆到碗里，把去骨的鳝丝、牛肉、鸡肉放上，洒上芫荽、葱花，很香的，那味道……”
黄天明闭上了眼睛，仿佛在享受牛肉米粉那扑鼻而来的香味。肉一入嘴就化，有鳝鱼的鲜香和牛肉的厚醇。
这不是黄天明的记忆，苏翎心道，这是黄天明的父母，在提供胚胎时，把自己的记忆，也输入了胚胎中。
黄天明轻轻的用手指弹了下脑袋，“知道我们荆州人，最喜欢吃米粉里的什么？”
“肉吗？”苏翎猜是肉，鳝肉他没有吃过，猪、牛和鸡，这些动物，也陪伴着人类落户了数千个星球。
“不是，是汤。”黄天明轻声说道，“我们荆州，靠在长江边上，船要卸货、装货，码头的工人们，在凌晨三点钟就要起床，四点钟就要开工，到了早上七点钟，一定要吃饭，他们一定要吃重油的食物，好补充体力。米粉和面条里的汤，就是补充体力最好的饮料。”
黄天明看着前方，仿佛长江已经出现在眼前，数十名打着赤膊的工人们，正把货物从船上一件件的搬下来，汗水从他们的脖子上流到背上，浸过他们古铜色的肌肤。
“我一直认为，人类历史，不是政治家们写的，而是无数普通人书写的，普通人的勇气、坚忍、永不放弃，才是我们人类世界的基石，你明白吗？”黄天明紧紧的盯着苏翎。
我明白，我也是个普通人。苏翎心道，我懂的。
“我记得我母亲说过的一句话，不论你在何时何地醒来，永远不要忘记，地球才是你的故乡。不要忘记地球对我们人类的滋养，没有地球，没有地球上那些普通人，我们人类没有历史。历史，就是被这些无名之人写出来的。”
“每一次战争的生与死的边缘，每一个伟大工程的背后，是那些卑微如沙粒一般的普通人，用他们的鲜血和生命，完成每一次奇迹。”黄天明轻声说道，“我想看一看地球，也许地球的人，已经褪化了，也许……”
黄天明看着苏翎，苏翎也看着他。
“你明白了？”黄天明问道。
“我明白了。”苏翎说道。
“我尊重你的意见，孩子。”黄天明说道，“也许你重生过，但我还是比你要老，如果我死了，请把我的尸体葬在地球上，给你添麻烦了。”
黄天明站起身来，对着苏翎微微一躬身，接着，蹒跚的爬入了睡眠舱，把苏翎一个人留在房间内。
苏翎站起身来，他觉得脸颊微微有点温润，是一滴从眼角滑落的泪水。
“乐琪。”苏翎按下了通讯器，“我想和你见一面。”
“超空间里的人工驾驶？”乐琪看着苏翎，“我不太懂啊，船长。”
虽然说是不太懂，但是眼神里却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船上有四个活人，但只有经过你同意，我才能进行人工驾驶，而且你必须作为我的助手，全程陪伴。人工驾驶的好处是，我可以根据经验，找到一个可能的裂口钻出去，时间能省去很多，坏处是，我的判断一旦失误，飞船可能会……”
爆炸，坠入各种各样的宇宙重力井。
乐琪突然大叫一声，“没事。”
苏翎被她吓了一跳，这本来是个很沉重的话题。
“没事的船长。”乐琪说道，“把我的生命放在你手上，我很放心。”
本来态度坚定的苏翎，听了乐琪的话，反而又变得犹豫了。
别，我最怕别人无条件信任，那样压力太大。
乐琪把她的手，放在了苏翎的手上，她的眼睛眨了一下，象是幽州星上看到过的半片残月。
“有一天我会告诉你，我为什么会相信你。”乐琪的声音极低，象一只能在零下十度中生存的普氏蜜蜂发出的嗡鸣，“现在，请船长做决定，我会服从的。”
别这样，丫头，我只是一个老男人，不排除还有阿兹海默症，我以前的女朋友都不是这样对我的。她们跟我大声叫，我对着她们大声叫，我害怕温柔，我不能害小孩子。
苏翎握着乐琪的手，他对黄小仙还很放松，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小丫头，他突然变得拘谨和紧张起来。
乐琪又看着他笑了一下，“那就进行人工驾驶，我想看一看超空间，不用进睡眠舱了。”
她将苏翎的手放在自己的嘴边，还没有触到嘴唇时，她凌空轻轻的吻了一下，接着脸一红，掉头就走。
苏翎一个人傻傻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许久，苏翎才看到伯乐站在他的身边，不知何时换了一身白袍，三缕长须挂在颏下，左手还拿着一只毛笔。
“干嘛呢？”苏翎主动问了一句。
伯乐也不看他，拿着笔在空中虚划着，一边沉吟道。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栅处。”念完之后，还来一句，“好词，好词，稼轩之词，豪爽之中，亦有如发丝般的细微感情，你听过吗？”
“没听过。”苏翎说道。
伯乐点点头，“那现在你听过了，你好好记下这首青玉案。如果你决定人工驾驶，我没有意见，我们开始吧。不用理那三个船长了。”
不是不用理，而是那三个船长已经不见了。
距离中国星约有四分之三光年，武昌号已经来到星系柯伊伯带的外缘。